約定
蘇紹連
我們到太平洋去畫粉紅色的鯨豚
在一封信裡，有許多寫錯的名詞
我們到南台灣的一個地址裡去找一枝筆
火車離開海岸線，行駛在橘黃色的海中
我們需要動詞讓植物動起來
閉著眼，島嶼模仿鯨豚形象
我們需要想念遠方的風
濕地的皮膚被鋼琴焚燒
一個時候，僅僅一個詞
就有夢幻發生，像我們
的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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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雨的零件
蘇紹連
1
春光一線的瞬間，幽暗的
角落探出眼睛、嘴唇、耳朵
細雨緩緩過了岸
像一篇文字的書寫、發音、傾聽
世界為之清醒。
2
住在屋頂上的蕨
捲曲著細雨的話語
排氣管彎著口，對著天空嗚咽
像喇叭是放了一隻濕透的黑貓
烏雲悄悄靜默去
3
細雨沿著磚牆的縫隙迷走
一株草葉指點了方向
磚牆上的玻璃窗
是細雨書寫的留言板
字字是意象經過的印痕
4
遠方的城市迷濛
我心中有一條車道
仍朝聖般，靜默抵達
有一些情感，在眉間緩緩行駛
前往細雨連綿的鼻樑
5
細雨中，每一個字都是
島嶼，幾個島嶼組成一個
詩句。詩句在水面漂盪
字與字若即若離
像不能安定的篇章
6
南風吹拂，牆壁
流著汗，天空流著雨
稿紙上流著字。我在擦拭
一不小心擦去自己的
形象，只留下影子
7
書本潮濕，青苔
比起蠹蟲更具吞噬力
從我的腳、我的手、我的臉
執行細雨淋身的搜捕令
直至書衣全被青苔上色
8
傘隱形了人，人隱形了燈火
城市在雨夜宵禁了天空
我們望不到星星，暗自
把指甲、睫毛和自由
剪給了洋娃娃。
9
櫻花與臉都靜靜飄落
平躺滿地，美如此睡著
縱使是廢墟也有蝴蝶來追蹤
尋覓細雨中悼念者的腳印
縱使惚恍，殘物也美
10
現實所逼，我得以如此
夢幻。文明入侵，我得以
如此荒蕪。細雨驟降
我得以如此淋漓
我的語言，亦患了禽流感
11
今夜未至，天已黯然
細雨是灑下來的星光
熄滅之前，我走到門口
撐開了傘，讀星光
在馬路上點點滴滴的留言
12
拆解的零件仍然想回到
生命的結構裡，鏈接鳥翼
繼續轉動雲層，讓天空
像一本龐然大書，翻頁時
書中的細雨不再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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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的美學
蘇紹連
腳趾頭曬太陽，肩膀
曬太陽，背脊曬太陽
我是貓。我從日出
睡到日落，像放在
窗口的一冊美學書籍
封面上的文字慵懶地
躺著，沒有人翻閱我
任我曬到發燙，發黑
我腹部的雪白已開始
冒著絲絲白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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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水
蘇紹連
暮色涉水而來，正如
你的聲音涉水而來
瞬間消逝。正如燈光瞬間
消逝，一片漆黑
我不知方向；正如
在黑色的稿紙上
我用藍色的墨水
為你一行一行的寫字
你的聲音涉水而來
正如暮色涉水而來，一行一行
幕色涉水而來正如你的聲音
涉水而來，一行一行
為你一行一行的寫字
為你一行一行的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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