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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黑夜我從不索取什麼

黎明將給予全部

我對光一無所知

我對光……可生命就是有什麼在閃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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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帕麗夏

 

 

不尋常的入眠註定要醒在

最平常的早晨

使我不得不對一切熟悉的,重新覺得陌生

又不得不,對陌生的,接受

  

我在泥濘的夜裡

也把靴子跋涉乾淨了

另一只傾倒的,逃出一隻愛我的松鼠

替我叫出我的名字,平平細細地撕下今天的日曆

  

我看見一路下山時

手臂上的雨水長成緊湊的鱗

今晨我趴在窗口

像倒著念你的詩句──

逆著一片一片刮去

 

 

爸爸說要種世界上最好的橄欖 

 

 

爸爸重複講的故事有三個:

一個是三好學生沒評上,他去搔掉了班主任田裡的絲瓜

一個是同學請他吃一段一毛錢的甘蔗,他沒有要

一個是跟一姑娘處了半年要散,怎麼讓女方父母相信自己沒睡了她

自從出了鳥木村,就不再過問一座山的籍貫

他出差過許多地方,只給我傳過一次訊息:「我在黃土高原上」

他開過摩的,開過藥房、KTV,全都倒閉後

學習舞蹈、書法、聲樂和太極,全都放棄後。一個下午

坐在客廳的電視聲裏,自己單手用鋼琴彈了一支草原小夜曲 Si Do Re Si Si

Si La La Si Do La Re Si,一些遺憾就不藥而癒了,也不再戒煙

開了一陣新車,仍然不厭倦這個毫無信譽的小城

今年夏天,他租了幾十畝地在郊區,心裡的計畫已經不再和我媽說

但他告訴我,這裡要種世界上最好的橄欖、最好的葡萄和最好的蓮霧

我問爸爸什麼是最重要的──

爸爸說,當然是橄欖

我曾以為所有人都會回答自由

 

 

在車站,一個慢人

 

 

早晨走進城市的煙霧

街道空曠得像,剛剛走過一條行刑隊伍

忽然讓人希望了一會兒

我注視著,天橋上

建起了比城市更偌大的烏雲

工地上的紅氣球,正移走一小片天空

到極遠處,才讓我看見了眼鏡上的污垢

 

然後我開始呼吸

在公車站的長椅上坐下

男人站在自己的痰上

抽完今天的第二根菸

丟進垃圾桶上的半杯飲料裡

他上車後,我才看起了下車的人

戛然而止的電鑽聲

使我突然聽清了路人的一個好字

 

我想起我帶了書

又想起了把它落在了昨晚的公車上

打開在兩百二十五頁面朝下

它肯定以為我就像平時去接個電話

或者跑去廚房關個火

就像你平時那樣,可我再也沒見過你回來

 

蒙塔萊有一首詩

使我讀懂了月光曲的黑暗:

「常常等候著你

在車站冷冷的霧中

踱步徘徊,咳嗽,買著

甚至不知道名稱的報紙……」

你不知道船底的水,是怎樣從腳底開始吃起一個人

你不知道水退之後要怎麼生活

 

兩個硬幣一早就準備好了,捏在掌心

像人心碎時準備吞服的兩粒藥丸

其實離開只要

乘上一輛隨地球自轉的車

但烏雲還遲遲沒有動靜……

 

我是來等人的,慢慢成了等車

我一直這樣肅穆地坐著

 

 

歡別 

 

是我很久沒來到這條街上

還是秋天過早地存在了?

我懷抱著一個蒙灰的陶罐

花楸樹站在髒髒的光裡

孩子們奔跑起來

比人間任何相聚都快樂

十二次你向我走來

十二次你離我而去

於兩場雨之間

種下了十月的玫瑰

就走了

那年月

要好多好多毒

才夠開一朵花,於我的瞳中瞳

因為九點的月亮太美

我們只能倒退著走

桂花香放慢了

你說

讓我們變成螢火蟲回家

你一變成螢火蟲

就走了

我的手掌終究不是奇蹟的一部分

只有我走路的沙沙聲,是你的糧食

我尋找你

像鐘聲在尋找最遠的人

我仰望你

如仰望一個罕見的失敗

住在麵包樹上的女人,你愛上了

    你這月食的嬰孩

恨不能死在群鳥的撲飛中

她的靴子,你的沙袋,要拴在月之高處

潮水能拍打到的地方

多年,響成我耳朵裡的一根針

風吹過的,就是昨日了

殘忍可愛的

像祖母蠟般的皮肉裡

珠寶上厭棄的光澤

殘忍可愛的,一隻真空中的蝴蝶

還在吸吮大地的無言

以夢給出人生如夢的假設

對於黑夜我從不索取什麼

黎明將給予全部

我對光一無所知

我對光……可生命就是有什麼在閃耀

你死後仍然柔軟,四肢伸向道路

歌聲在風中迅速結痂了

而風卻還往深處敲擊我

而風。

在秋天過早地存在的街上

散步,虛構一場對話

就像花與花之間那樣

天空忽然理解了你的佝僂

 

 

排隊

 

 

說來也很簡單

出席過幾個婚禮

很快就輪到你自己的

參加過幾個喪事

就輪到別人來哭你了

在這之間也有漫長的中場休息

所以此刻我們能站在停車場抽菸

但很快又回去排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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