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能更糟糕：當慾望耗盡
心臟仍不止跳動
＿＿＿
人形容器
湖南蟲
活在世上，僅僅是活在世上
有時已感覺身體過勞
畢竟裝載了那麼多不停運作的維生系統
也裝載了那麼多關於你的記憶
那些被撫摸過的地方
長久以來都在滲水
像高山和海洋，滲出荒野和冰川
人形容器因壓力持續漏失
只能更用力澆灌
以擁抱
以親吻
以映照著自己雙眼的注視
夜空下，誰不曾像天線伸展
或滿開的樹木等候
雨水
愛情是，自然發散體味
到遠方；是無法按熄的脈搏
傾倒出大量岩漿消滅整座文明
也是，輕輕為誰安上密碼鎖
天使澆下的意念滿溢我
如潮水升起
我們曾那樣把彼此愛成晶瑩玻璃球
輕輕搖晃就刮起暴風
不寂寞的人，坐著看雪花
寂寞的人，則割去已不需要的
龐大消化道、卸除分解惡毒素的肝臟
像肢解不存在的上帝
也不要五感了，以免必須擁抱虛無
不要心臟了，畢竟它是唯一
痛覺神經長在精神領域的器官
複雜的病總是不好醫治
活在世上，如果僅僅為活在世上
這身體其實也已足夠
唯獨當無人注視
人形容器不斷
消瘦，像是渴望著消失
像是要把諸神和萬獸都吐出來
直到真空
許願不再容納任何
＊
還能更糟糕
夜半寫一首詩
還能有更糟糕的開頭嗎？
那麼安靜、乾爽的夜，不該寫詩
該想像窗外一整碗宇宙濃稠
房間像一顆星星
漂浮其中，一閃一閃
跟著我造字的節奏發射訊號——
還能更糟糕：當靈感用罄
而無人知曉我在這
是一首情詩
還能有更糟糕的告白嗎？
將寂寞餵成怪物的愛意氾濫
湯灑出一道銀河
神明抽出衛生紙擦拭掉
怪物的體液
留下淡淡臭氣——
還能更糟糕：當慾望耗盡
心臟仍不止跳動
情詩是寫給你的
還能有更糟糕的對象嗎？
太陽昇起，光害如大水使我滅頂
祕密花草舒展、
羞恥山脈裸體現形、
冰冷的城市屍體回溫……
無數人以聖靈為祭對你輸誠
我卻還在拿血提煉鐵，以金屬鑄字
細心地做防鏽處理——
還能更糟糕：世界過分真空熱鬧
朗讀的聲音無法傳導
而你卻聽見了
還能有更糟糕的發展嗎？
黑夜怯生生又報到，我又繼續寫詩——
還能更糟糕：夢見一碗宇宙如結冰湖面
我們在其上舞蹈
踏出許多裂痕如漣漪
或者全新的星座
＊
崩潰四首
昨天是世界末日──
每天都在希望中醒來
在絕望中睡去
日復一日
逃不出你眼神的迴圈
辭窮──
在餐廳裡人一般對坐
抱歉讓你看見我不斷吞食
像一隻山豬野蠻
花很多時間咀嚼激情過的肌肉
和纏綿過的藤葉
偶爾抬頭一眼
瞬間又縮回小鹿模樣
被光捕獲，繳出所有斑點
明明一句話都沒講
卻有種赤裸感覺
傷停──
確實是受了點傷
痛感是
小小的死神們前來偵察
你的羞恥感受
靜養時刻
落葉騰空、星閃不滅，我也
停止了更新
像為了瀕危物種之生存
放棄一座島嶼
崩潰報告──
操作電腦書寫
一封情書的途中
沒有原因，缺乏預警
冒出一視窗
名為，崩潰報告：
對不起，因為發生了錯誤
終止程序運行。
彷彿是我熱切的手指
驅動了
它也無法計算的什麼
＊
又到了這樣的日子
花了長長的時間換季後
又到了這樣的日子
蟬都已經停止了叫春
⠀
每一盆植物都已經澆好水
每一個抽屜都已淨空
我的愛人已不再和我於深夜的電視機前
反覆確認六百二十四個聲光頻道
是否仍放送著不存在的世界
如同你在最後
已習慣對我視而不見
⠀
又到了服用抗憂鬱劑的日子
忽然相信人生是如此充滿希望
瞬間我也能與自己一人
地老天荒，不依靠誰
就夢幻般地完整
⠀
但此刻的開心不是真的
此刻的飛翔是為了墜落
這樣的日子像一句言不及義的流行語
帶有欺瞞的嫌疑
⠀
又到了忘懷的日子，適合早睡
並且晚起。昨夜又夢見了
好久以前的失戀情節
只剩下一點不算清晰的痛與心酸
使我想提筆寫下
⠀
我喜歡快要忘掉的時候
又忽然想起你的臉
有點陌生，像一隻養過的雜種犬
後來走丟了
⠀
頹廢的日子已經過了太久
從土裡翻出來看見陽光
又到了這樣的日子
蟬正往樹上爬想要接近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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