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扣緊安全帶的我們活著
一次性人生
從一個起點，抵達一個終點，誰都不能例外優惠
俐落撕去日曆，以熟練的表情告別
讓疼痛結成腹裡可喜的核
密實、輕巧、善於被人遺忘
───
一次性人生
吳緯婷
如果有一百種並行的現實
當你從天降臨
我會像蜂鳥，拍翅橫跨大海
從死亡的鹹味中
銜來花蜜
成為短暫交會的彗星
如果有一百種並行的現實
請在心裡荒凍的、烏鴉盤據的冰雪地
為我保留一席之地
摟住百合般的腰身起舞吧，偶然地──
如同獻祭，為你賭上了
所有醉後的時光
如果有一百種並行的現實，相約在
午夜歌劇院
在高處、陰影裡的壁虎將代替我
像雛鳥輕輕啼叫
在不該甦醒的時候，喚醒你
唯一懼怕的怪物
如果有一百種並行的現實，我們丟骰子
決定以桑塔格、塔可夫斯基、鮑許或德布西
像流動的漆，滲透我們的房舍
一起在白色大床上，翻開目錄
建立所有家具的邏輯
規定什麼時候適合裸體
但是扣緊安全帶的我們活著
一次性人生
從一個起點，抵達一個終點，誰都不能例外優惠
俐落撕去日曆，以熟練的表情告別
讓疼痛結成腹裡可喜的核
密實、輕巧、善於被人遺忘
當分離夠遠的時候
才允許它小小震盪，重新跳躍
恰如一個
未及言說的字
*
昨日
在秋天起風的那一天
落葉在腳下開始碎裂
無數個昨日走到我身旁坐下
他們有時其中一人
與我四目交接
有時全體一齊轉頭
從各個方向
和我對望
面容像那些熟悉
卻叫不出名字的老朋友
我們對談
繼續記憶
繼續徬徨
直到東方發熱轉白
直到陰影覆罩
牽走在場最後一位透明的旅客
便將對話打包帶上，開始潛行到
沉落於海域之下
一座又潮濕又溫熱的島
我與無數個昨日攜手
在那裡一同
走在沒有太陽
也不用撐傘的路上
看過幾次百合凋謝
服用過幾株牡丹菊染料
等待季風的雨勢滂沱
又繞過那個鐵花窗的彎角
我們將會再度忘記
是誰讓我們悲傷
*
穀雨
在潮濕悶熱的下午
久違的大雨
落下來了
我們在雨中相見，模模糊糊
並且牽起了手
有許多東西從地底和空中
試圖穿透我們
從身旁流了出去
但視線茫茫
沒有什麼值得在意
我們是冷的
我們是熱的
在雨聲中彼此都濕透了，也不能為對方擦乾一點
如此沉默地走著
那時候的安慰非常小，非常簡單
雨水收乾之後
身旁的那些，如夏蟬響亮叫起
你的眼睛變成乾燥劑
讓曾經發生的事
風化成遺跡
從此不會再有雨了
因為遠方清晰
只是到現在還沒能問
雨季之後
你去了哪裡
*
山莊
⠀
雨落下來
對我一見鐘情
見過他那
楚楚可憐的
小貓神情
⠀
一定是貪看了
誰人的睡姿
才以為花朵可以重開
經過的可以不算
⠀
住過的風景
對我眨眨眼睛
善意提醒
孕育溫泉的山，也用熱氣的煙霧
包裹過多出產的
瑕疵的心思
⠀
米點般的
小白花落了下來
所有邊緣，都已經褐黃焦心
對於夜晚的下坡路
愈走愈著迷
⠀
所有枯萎的
如此放心來臨
攤開身體，像攤開小說杏白的書頁
多產的情節，雨水遇著泥
一一嚴實地
安靜吸收進去
⠀
這裡有山
這裡有夜晚
這裡有不知名的香氣
所有令人分心的東西
記得帶上門扇
當雨落下來
*
土星
我的喃喃自語
可以橫跨多遠的分離
我喜歡你的光
紊亂而和平 ⠀
我將到你那裡
越過光年的距離 ⠀
當天空轉為星沙的顏色
夜鷺漂浮
杉樹倒立
田面化為湖水
我就慢慢起飛
穿越鏡面 ⠀
我們將用很長的時間
討論一顆種子
如何落地
而我的心如何轉移
到你這裡
*
夜會
喜歡安靜地
注視你的眼睛
在桌子兩頭，這樣長久的相望
越過禮貌的限度
更多 更多
我們繼續相望微笑
沉默中沒人移開雙眼
你的眼是沒有底的黑色深澤
被荒林環繞的湖泊
被夜色隱藏的謎
偶然有星星閃耀而出
稍縱即逝
那些隨星屑落下來的火焰
恰恰足夠燒透我
枯滅的炭心
我就這樣表白我的一生
以為他手中並無刀刃
他輕意翻開我的血肉
看那湧動的紅
夕銅鏽腥的光線，引導我的目光觸及
臉龐之中
起落的歲月伏流
他有一雙美麗的眼睛
陽光冷滅暗淡
大霧侵襲
如滿月之日，黑灰色的海
煙霧成為言語
在我們之間不斷飄出
更多 更多
霧海漲起我們的身體
濕潤凝視的眼睛
直到我們被豐盈的寂靜充滿
轉身離席
帶走彼此部分的生命
*
匿名
不小心揮手送別
看你踏進前往遠方的船
我走入黑暗的房間
夢中隱約有汽笛撲來
推翻一個又一個
寧靜的海面
固定逆行的航線
閃避所有
你生活的碎片
關掉晚安
關掉火的蔓延
關掉脆弱的語言
讓我們躲避更多
檢查者的警戒
抵達最近的距離，那個
匿名的終點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