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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整個下午,我都在海邊枯坐,思考著

所有的相遇當中,是什麼推動太陽和群星?

 

 

 

───

 

默距

蔌弦

 

 

友人帶來了雨意和五點鐘。*

她倒映霓虹的瞳孔,偶爾會流露

膽怯的剪影,如金針下旋轉的唱片播放著我。

尷尬之間,租界的星光也擠了進來,

由越軌的對視,跌落成此刻的餐盤與碗筷。

4'33",沉默在長桌的對角線上拉鋸彼此,

鄰座的低語順勢推開一片漣漪——

四下裡有人走動,有人正推門離去;但沒有

約翰‧凱奇,捲起留白的樂譜,因而是又一個4'33"

銜接了她,折紙的內面與凍港的停頓,太過真實。

也或許,羞赧才是深心的入海口,

此間多霧的堤岸,裝點我們垂釣時疑惑的部分。

這降維後的世界多麼幽深,隱約、料峭,更值得等待,

哪怕為魚躍般的逗點,蹩腳的對白被分割。

 

 

*注:改自卞之琳《距離的組織》。

 

 

 

早餐

 

 

那盞燈,在天亮前亮起,

俯身啃食退潮的夢。

起皺的櫻桃已經擺上餐盤,

麵包機彈出可人的臉頰。

 

搖晃的晨班車上,你揣著危險的體溫,

病歷翻新而往事折舊,口渴時霧裡織霧

比劃水杯:醒也只是難免的浪費?

 

鬧鐘藏在心室,消磨術大師

晝夜疲憊電機的扇葉。聽一念之遠

郵差們分揀奇遇,勻好了恒河沙粒,

籌碼與日子裝進對稱的口袋。

 

眼淚從水井漣漣地推開窗子

 

晚雲?像雨前下午,想起廣播

和失真的室內劇,我們催軟刀具,

切開對方,顫抖不熄的話照照彼此的部件:

整條街的傘齒輪吻動氣候。

 

新的回路要說出另一盞燈。

露天劇院,你被浮力抽出浴缸,

觸摸按鈕,關掉窗外的風,

然後在宇宙初靜中開動早餐。

 

身上的季節錯落著物種

習題全書。風格即往事,從往事復活

是到此刻去愛。肉身對位法裡

一靠著一熨平時間,用風格消滅風格。

 

你看,我們在風暴眼相愛

就是用核桃鉗拷問宇宙的大腦,

褶皺的皮層還像一張床單,

掀開它,問問底下的空。

 

 

 

海濱臥室

 

 

我走過年少的全部旅途,卻又步入

幽暗的省城醫院,航海時代早已落幕,

潛望鏡產於十二歲的下午,陽光

照著甲板般安全的皮膚,我潛入木床

反覆練習游泳,直到艇體在深海中抖動。

第一枚魚雷發射後,留下透明的郵戳,

從二〇〇五寄往少年終結,塞進密封艙前

我仰起頭,牆上的航線圖如發皺的門票

飄落到我手心,被汗液甜蜜地捕獲。

透過鏡筒,有人從長廊另一端跑來,背光

且難過,他來告訴我,必要的手術即將到臨。

褶皺深深,床單哭成夜色,翻身醒來

肢體變得陌生,可感的家什越來越少,

天花板也被清空,出海前躁動的電子屏

看起來只是空白的答卷,遲到了十五分鐘

我從後門溜進考場,笨拙地演算生活。

旅途已經結束,發現不再誘人,錶盤上

三把柳葉刀切割餘下的時間。

這次不會贏了,維多利亞號駛離馬克坦時

我多想再活一會兒,跳水,潛回下沉的臥室,

但整個下午,我都在海邊枯坐,思考著

所有的相遇當中,是什麼推動太陽和群星?

 

 

 

物與唇(組詩)

 

 

停電記

 

城郊中學,黑暗的強拆肢解了我,夜色裡

中斷的練習,柔軟的臂膀勾連,唇片相貼

 

空曠的暗源匆匆落成,靈魂遺落部件

迥異的肺腑各訴,四壁如迷宮倒伏

 

舊玩具的探測器忽然立起,風向標敏銳的

發現慾,輕失風的遁跡,遙響我的風鈴肋骨

 

今晚它回溯支離的命運,重提了生活

完整於完整的物外:星相、蟲語、水杉樹

 

在鎖骨邊低陷的水窪裡,十年一覺

修習空缺,食指遭遇器物沉默的邊界

 

匯聚的電子屏:人工螢火蟲的舞陣,升騰自

困惑的根源,一種工業抵抗無端的排遣

 

裹挾我如同秘儀中的宣講,直到尾燈顯現

重鍍活物的光澤,教室依然以無損的格式自持

 

 

理髮記

 

 

洋溢著晚照與洗髮水的氣息

遲疑不前的下午,我來與昨日道別

 

理髮店裡,事物端居各自的位置,鏡子與過刊

隱密地交織,藉由他們,時空的秩序得以復原

 

從等待到被召喚,額角開始沁汗,而混淆視聽的

電風扇攪亂了節奏,我枯坐如植物園的草木

 

生活的奧卡姆剃刀修訂著過度的部分

夏日聒噪的割草機正帶走多餘的秘密

 

松針相擁,一簇簇落下,鋪滿灼人的體溫

你說首先是一種忍受,然後是逐漸消褪的自己

 

人不能兩次出入生活,鼻息再也秉持不住,披拂絲縷

下一秒,下一秒,哪一個是你,哪一個又將是我?

 

 

候車記

 

 

超載的候車亭以無序的傘面延伸,指點對岸

多少樓臺煙雨中,傘源自對傾訴的一概反對

 

霓虹燈邊,他痴醉漁火,受洗者撲滅老化的語言

水族館的長夜,把乘客鎖進各自的空間

 

屋宇下盛接的器皿,通過你縮小的瓶頸,水

識別了陌生的胃,冰裂紋瓷器,潰爛發端於細節

 

被打破,他試圖挽回失敗的結局,流水無端

因季節而稠密,對著城市開闔的下體,譫妄言之

 

骨骼凋敝,等候的時辰被取締,多米諾骨牌般的人潮

遂洶湧,器物的外觀危險,如子僭越,將代我而為我

 

鈍光緩緩到站,觸抵鐵鯨唇已溼,莫非是子虛烏有的航程

而我被占據、填補與延誤,我念想因緣裡的過錯

 

梅雨時節,故地神遊,江南雜物陳橫的平房頂上,窺探他

一尊金身菩薩,對著汩汩天流,有吊蘭之姿,孤獨就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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