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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女兒

作者:零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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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在前面

這本詩集令我驚豔,尤其是《我和Z》組詩,很長,語言輕盈敘事豐富,簡直像長長的一輩子。

我摘錄了兩首,但求求看到的人,去看整本書吧,去看那整個宇宙。

 

 

D*

______

 

女兒

 

女兒W

 

啊這些女兒

發明了二十世紀的波浪

 

她們泅泳的姿態各異

有的口吐白沫,有的四腳朝天。但都不死

波浪前仆後繼

 

海面遼闊,足以安置她們的頭顱以及其他

有的島因而成立

有的大陸因而綿延

 

自然──派來它的使者

把女兒的事蹟,隨波逐流

 

波浪載著月亮般的女兒

載著太陽般的女兒

去到二十一世紀

 

去到更遠──

 

 

女兒F──悼M

 

她弓身躺在海面上

沒有她喜歡的東西令她醒來

 

(身體這麼強悍在海上漂流──)

 

風的帆像門口的窗帘

把世界隔開,又帶來訊息

 

當它傾斜──

帶來鳥叫,人的氣味

帶來六月的蟬鳴

十字教堂的鐘聲準時在禮拜日響起

 

她會咳嗽,打噴嚏,眼角滲出海水

身子繼續彎曲

像弓箭,再緊繃一些

 

(身體這麼強悍在海上漂流──)

 

他們說,這裡是太平洋(──沒有太平)

這裡是黑海(──黑白不分)

這裡是死海(──她總是不死)

 

她沒有死。但人們把她下葬

用弓著的身體

用海水的灰衣服

 

沒有她喜歡的東西令她醒來

 

 

女兒R

 

這裡就是我的安身立命之所了

為什麼還不覺悟

 

這個廚房鍋鏟

這個書架書桌

這個自己的房間

火藥庫兵工廠

 

從二十世紀走到二十一世紀

一條戰爭的路

 

所有都完成了如此而已

 

 

女兒H

 

我們做女兒的就都閉緊嘴巴

讓男人去處理

 

你諄諄告誡,用這種箴言

教導我

 

你的婚姻令人羨慕

房子車子兒子一應俱全

 

但你為什麼憂鬱

醫生說(──他是個男的)

你晚上失眠耳朵暈眩間歇性的

頭痛不時來襲

 

──我也不知道原因就由醫生用藥

 

(──他是個男的)

醫生說

 

最重的藥都用了現在

你什麼也不需要只需要海

 

 

女兒X

 

我在海邊唸誦金剛經

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我唸誦給她(──他們說這是迴向)

她被男人打敗,臥床三年

或三十年

(──但他們蒙面

       都站立床邊)

 

換了七個看護,但是──

 

一生的疾病還是被發明出來

──糖尿病、高血壓、憂鬱症、呼吸道感染

骨折、褥瘡、肌無力、白內障

醫生搬出所有道具

──鼻胃管、導尿管、氧氣筒、注射筒、插管、氣切

 

她一次一次被挽救,被打扮成太空戰士

──嘴巴緊閉,一隻眼睛獨自張開

 

不想看太清楚?我說

我想帶你(──去看海)

在海邊

你可以呼吸最後一口氣

 

但我身為女人,我的嘴巴緊閉

(──來自於你的教導)

 

只能假借金剛經(──他們不知我在說什麼)

如此以心傳心──

微妙甚深的祕密法門

 

 

女兒S

 

「我把蚊帳打幾個結

睡覺時掛起來。」

 

睡覺為什麼要這麼費事

掛蚊帳,鎖三道門

再用椅子擋起來

 

因為這個不放心

對人世的不放心

 

你呼喚的神總是沒有來

他們說就在你的心裡

 

你製造了一個虛幻之物

要將它變化為真

 

因為既真又虛幻

所以祂不會出現

 

一切唯心

他們要你在心上下功夫

 

於是你就在海邊久久地閱讀

久久地走路,以為海和心一樣

 

笑罵由人笑罵不由人

這樣的辯證

 

 

女兒M

 

你和我一起建造的那座房子

已經毀壞了

 

邊角漏水

牆壁傾頹

 

電不來了

玻璃破損

 

殘留的傢俱鍋碗瓢盆

棄置在地上

 

我們無力再一起建造

另個房子了

 

我只能自己建立一個獨自的自己

我只能自己一個人在另一個地方建立一個他鄉

 

而你,也建立了一個自己的他鄉──

在那個設備新穎的醫院

床上你建立了一個

自己的房間

 

 

女兒T

 

你攙扶著我,另一個女兒

我們在男人中行走,彎彎曲曲,磕磕絆絆

他們只留下了這樣的縫隙給我們

 

有時被追趕被阻擋

被大聲恐嚇──有一刻我們真的

膽怯了

 

我們攔到一輛計程車

衝出重圍

 

但他們把我們送到派出所

兩個男人迎出來。他們在理論

 

我們可以走了嗎

你們被放逐了

 

那麼再見我們

自由了

 

 

女兒L

 

他們為什麼這樣對你

因為你是女兒

 

你還記得那些半夜的騷擾那些

幼時的侵犯你以為這只是夢只是一個不

解事的噩夢你記得這些黑影

 

你們一起在塗鴉塗著色彩斑斕的幸福家庭但那

黑色你最後才拿出來勾勒好邊邊角角整張

圖才算完整了後來黑色就變成了你的顏色他們

說那是風格

 

因為你是女兒你就形成了風格從二十世紀

到二十一世紀女兒就開始形成了風格因為你

把黑色拿出來了黑色從海的最深處(──再深一點)

底層冶煉出來的黑色

 

風格

 

 

女兒K

 

我們以為他們會幫你代言

 

不要期待了

他們只是偶爾扮演女人

 

我們終必學習用自己的話

一句一句練習

說出來

 

像牙牙學語的小孩

破碎、斷裂、含糊不清

讓人聽不懂

又何妨

 

我們自己先聽自己的

 

寶貝,靜謐地,來海這裡

用海的蚊帳

海的枕頭。被褥

 

靜謐地

 

聽海的搖籃曲

甜甜的

餵給你

 

 

 

怎麼我

 

 

醫生

怎麼我的淚不往外流

只往內流

 

喉嚨通暢

卻不想說話

 

時時想起古代的洞穴

那微弱的火光

照在臉上

洞穴溫暖

黑暗

人像動物蜷曲著

 

一點點食物

撫慰空洞的胃

 

老了就獨自

到風雪的危崖

 

雪一樣

滲入泥土

 

怎麼我總是想到風雪邊的

那棵樹

 

會不會因為我的身體

而得到滋養

 

人類的歸宿

是醫院的病床

還是自家的臥房

 

怎麼我總是想到

林中的麋鹿

綠色的眼睛望著我

總共四隻

 

緩緩躍過我的身體

消失在愈來愈黑的

林莽中,我看到牠

最後一躍的優美

 

醫生,牠去哪裡

怎麼我總是想知道

 

 

 

我和Z (節錄)

 

語言

 

Dear Z,多久了,我還是

說不來我愛你

親愛的則練習了很久

在流亡途中

語言,敏感得令人心痛

 

有些字,像不友善的路人

手持傘柄,隨時刺向要害

 

他們怎能這樣

毫不在意字的豐富內涵

以及它負面的陰影

 

匆忙走過,我戒備的身體

又無事般,預防著晴天或雨天

哼著歌--顯然從一幸福安定的地方

走去或返回

 

他們怎能這樣

在平常的街道,熙熙攘攘

成為群體

 

用那幾個濫熟的字

就可以,過出好日子

 

 

兩盞燈

 

我總是能看見,你身上的兩盞燈

我總是能看見,它們的光華,萎落

甚至熄滅

 

你黯黯地,走過我的身旁

我總是能知道過去

這十年,二十年,你的生活,如何

把燈熄滅

 

我們輕輕說著話

有時話語像套用某種儀式

 

彼此心裡都在想:過去就好

過去就好

 

藉著殘存的一些光

我們能看到彼此

被微笑,提高的語調,曲曲折折

映射過來

 

但某些休止瞬間,洩露了

我們的憂傷,當我們互相看進

那個熄滅的地方

 

--黑黝黝

一片打過仗的廢墟

 

彼此心裡都在想:知道就好,知道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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