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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稍微大於一整座宇宙

作者:費爾南多‧佩索亞 (Fernando Pessoa)

譯者:張家綺

出版: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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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書收錄佩索亞本人與四位異名者詩作共238首詩。「異名者」是佩索亞創造出來的文學人格,他們有不同的思想、觀點、文學風格,甚至常與他們的創造者佩索亞觀念牴觸。

 

  本書四位異名者分別為:

  ‧大師卡埃羅:牧羊人,同時也是從未接受過教育的「自然詩人」,其學徒坎普斯、雷斯以及佩索亞皆視他為大師。

  ‧雷斯:旅居巴西的葡萄牙醫師,作品風格承襲卡埃羅作品的知識層面及多神信仰,偏向禁慾、理性。

  ‧坎普斯:輕佻、吵鬧、愛好冒險(只在心靈上、幻想中),繼承了卡埃羅的情感層面,亦受惠特曼詩作影響。

  ‧舍奇:使用英語的異名者,與佩索亞本人同年同月同日生,其詩作涵蓋以上三位異名者的主要創作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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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爾伯特‧卡埃羅

 

 

XXVI

 

 

有時,在光線精準且完美的日子裡,

萬物跟它們的原貌一樣真實,

我輕輕問自己

何必大費周章描述

以美形容萬物。

 

一朵花真的擁有美嗎?

一顆果實能擁有美嗎?

不:它們只擁有色澤與形狀

它們只是存在。

美是不存在之物之名

為了答謝萬物饋與我的美好,

我稱它們美。

所以這名字毫無意義。

我又何必以美形容萬物?

 

沒錯,即便是我,只為生存而活的我,

也會無意間聽見人類的謊言

關於萬物的謊言,

關於單單存在的萬物的謊言。

 

只做自己,只看見萬物有形的本質

何其困難!

 

 

p.60

 

若有人問,我有何人生成就,

我會說:「我只有一雙觀看事物的眼睛,

所以我的口袋裡裝下了整座宇宙。」

 

 

當春天降臨,

若我已死,

花朵會照樣綻放

樹木也不會較往年灰敗。

現實世界並不需要我。

 

一想到我的死無足輕重

我就滿心歡喜。

 

若知道我明日將死

而春季後日到來,

我會幸福地死去,因為春季後日

將至。

若我今生注定終結於此時,又何必等待其他時刻?

我喜歡萬物真實且確實,

喜歡是因為即使我不喜歡,情況亦不會

為我改變。

所以,若我今日死去,我會幸福地死去,

因為萬物是那麼真實而確實。

 

若你願意,可在我的棺木前朗讀拉丁禱文。

若你願意,可以圍繞著棺木唱歌跳舞。

對於我何時無法再有意見,我已經無法有

意見。

事情如何發生,何時降臨,等到降臨就會發生。

 

 

我並不匆忙。為何要?

太陽月亮從不匆忙;它們沒有錯。

匆忙是假設我們能超越雙腿極限

抑或躍過影子。

不,我不匆忙。

我伸長手臂時,只延伸至手臂的

極限範圍

不能再多出半寸。

我只觸得到手指能碰的,而非我所想的。

我只能坐在我現在的位置。

聽來荒謬至極,一如所有事實真相,

但真正荒謬的是我們腦子總在思索

其他可能,

而我們永遠搆不到邊,因為我們只存在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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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卡多.雷斯

 

 

我深愛阿多尼斯花園裡的玫瑰。

是的,黎蒂亞,我深愛那些帶著羽翼的玫瑰,

她們誕生的那日

就是死亡的那日。

在她們眼中光即是永恆,只因

她們在日出後誕生並在

阿波羅為他光燦的旅程

畫下終點前結束生命

讓我們的生命也僅有一日之久,

讓我們刻意忘卻黑夜,黎蒂雅,

在那之前與之後

我們只需忍耐一會兒。

 

 

世間萬物各有時

樹木不會在冬季開花,

白色的冷冽亦不會

在春季覆蓋大地。

白晝向我們索求的熱氣

不屬於低垂黑夜,黎蒂亞。

讓我們心平氣和的去愛

我們充滿不定的人生。

坐在爐火旁,不因工作疲憊

只因現在正是疲憊的時刻,

我們切勿抬高音量

高過一個祕密的聲音。

但願我們追憶往事的話語

(太陽漆黑離去後唯一帶給我們的)

可以隨意地

分別訴說。

讓我們一層一層回憶過往,

但願當時曾訴說過的故事,

現在再次提及,

會向我們遙遙念起

凝視著世界時

以不同愉悅

不同意識

於童年摘下的花兒。

所以呢,坐在爐火旁的黎蒂亞

妳就像永恆坐在那兒的家庭守護神,

讓我們像修補衣料般

彌補往昔

在那休憩必然為人生帶來的惶然裡

我們唯一能做的只有思忖

我們是誰,而門外

僅有黑夜。

 

 

一再出現的古老面孔隨著分秒

變化,分分秒秒

思考,我們變老。

萬物皆不知不覺消逝,留下的

全知者知道他一無所知。然而

知,與不知,帶不回任何事物。

於是我們與不同的人相同,

在記憶的熱氣裡,讓我們

保留損耗光陰的烈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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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爾瓦羅.德.坎普斯

 

 

p.232-233

節錄自《向惠特曼致敬》

 

(最後一班車何時發車?

跟上帝度過一個漫長假期……

讓我們毫無畏懼地前進,走吧……)

這一切肯定還有其他意義

超越生存和我們所擁有的意義……

肯定有個意識的落點

那裡風光多變

挑起我們的興趣,協助我們,撩撥我們,

沁涼微風在我們靈魂裡騷動

在我們乍然覺醒的感官,陽光明媚的田野

敞開……

我們將在車站相會,無論車站在哪……

華特,在入口處等我;我會抵達……

我不會帶著宇宙、生命、自我,空空如也

抵達……

獨處時,我們會在寂靜及我們的哀愁之中

想起,

世界的莫大荒謬,萬物苦澀的

匱乏,

我會感覺到偉大奧秘,在遼遠中感受它,

是如此遼遠,

是如此抽象又絕對遙遠,

無限遙遠。

 

 

我下了火車

向和我巧遇的男人道別。

我們共處了十八個鐘頭

愉快地談天說地,

這位旅程的同伴,

我失落地下車,失落地離開

這個連名字都不知曉的過客友人。

淚水使我的雙眼濕潤……

每次離別都是一場死亡。

沒錯,每次離別都是一場死亡。

這場我們稱為人生的火車

我們只是彼此生命的過客,

下車時刻,我們不免失落。

 

牽動我的是人,因為我也是人。

牽動我的是人,不是我對人類觀點

或規條的感同身受

而是因為我和人性的友誼無垠。

 

不捨離去的女僕,

念念不忘地流著淚

只為這間她飽受虐待的房子……

 

充滿我內心的,全是死亡及世界的哀婉。

那些消亡皆存在於我心中。

 

而我的心稍微大於一整座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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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爾南多.佩索亞——本人

 

 

p.294

 

我不斷改變人格、增強自我能力(此處牽涉某種演化)以創造新角色、打造全新形式,假裝我理解世界,或者可以更明確地說,假裝世界是可以理解的。

 

 

自我身分的痛苦之中

一個想法像是一座塔,

高高聳起眉。在靈魂浩瀚

的孤寂裡,這就彷彿

我的心擁有知識與大腦。

 

我的製造成分是人工的苦澀,

忠誠於我不知為何的概念。

彷若一個幻想的忠實陪同

我披上我存在的精美袍子

為了國王的人工存在。

 

是的,我的身分和想望全是夢。

全部溜出我那鬆懈的手掌心。

我荒涼地等候,雙臂懸掛在那--

像是一個乞丐,揮霍光他所有希望

想要乞求施捨,卻提不起勇氣。

 

 

沒有學徒的師父

擁有一台瑕疵機器

控制桿齊全,而機器,

卻從未製出一件物品。

 

無人聆聽時,

它就是一把手搖風琴。

安靜不語時,它試著

裝出好奇模樣,卻無人接近。

 

我的靈魂,十分接近

那台機器,擁有瑕疵。

錯綜複雜,飄忽不定,

並且毫無用處。

 

 

就像是被起起落落的風乍然

吹揚起路面的塵埃,

生命空洞的氣息讓我們從無物

崛起,停止,我們又回到無物。

 

 

等待令人厭煩。思考沒有比較好。

我們毫無價值的日子沉悶寧靜地

流逝過我們身邊,沒有思考或等待,

甚至更為致命,更為微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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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歷山大.舍奇的詩

 

 

《35首十四行詩》(節選)

 

I

 

無論是寫是說是存在都沒人看見

一直曖昧不明的我們。無法

將自我傾注於文字或風采。

來自我們的靈魂無限遙遠。

無論為我們想法帶來多少意志

儲備我們自我展示靈魂的藝術,

我們的心仍然不可言傳。

在展示自我時飽經冷落。

任何眼睛的技巧或思想或花招

皆無法牽繫靈魂至靈魂的深淵。

當我們說出自我想法自我存在

我們與自我相互刪節。

我們是自我的夢境,微光下的靈魂,

彼此與彼此之間夢著他人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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