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夫曼斯塔爾詩選
(Hugo von Hofmannsthal)
李魁賢 譯
*
關於時常折磨和苦惱我的問題（在《傻子與死神》中也表達過），在《像鐸斯王爺書簡》裡最強烈……孤寂的個體如何透過語言涉身社會也就是他如何透過語言與社會無法擺脫地連結在一起，不論他願意與否？還有：如果說話就是理解，而理解就是無行為能力，則說話的人如何行動？
──1921年霍夫曼斯塔爾與友人信
牧童之歌
霍夫曼斯塔爾
在林邊草地上
我躺下睡著了；
太陽的金箭，
密集，熱烈，
射到我的眼瞼，
和涼涼的身上。
額頭和臉頰
緊靠著我手臂，
入夢，深又長，
入夢，暖又怕：
我益不孤單，
在我睡眠血液裡
有異樣的雜音
低聲颯颯進入。
設想，我在此
躺在戀人懷抱，
她的血管就近
靜靜緩緩流動，
我好像聽到謙抑
而又激動的感情
她活生生的生命
徐徐颯颯暢流。
海風把我吹醒，
但颯颯聲依然
而好夢和血液
衝上我的頭腦。
我熱烈跳起來
就離開那地方，
可是輕輕颯颯聲
留在我四周圍。
很孤單！又淒冷！
在幽暗的樹林裡
遠遠的水聲滔滔
柔柔的瀑布
柔柔揚聲
今可與昔比……
我感到憂心的事
感到溫馨愉快的事
離開我到遠地，
獨自在顫抖。
離開我卻不知何故
回聲奇異的盪入
我的生命裡。
＊
生命之歌
霍夫曼斯塔爾
讓遺產留給
鷹鷲、綿羊和孔雀
從垂死老婦手中
流下聖油！
死者，滑落
遠方的樹梢──
在他看來不亞於
跳舞女郎的舞步。
他走路似乎
不需要後顧張望。
他笑笑，當生命皺紋
低聲說：死亡！
到處神秘兮兮
為他開門迎接；
無家可歸人
屈服於陣陣波浪。
一群營營的野蜂
載著他的心靈飛翔；
海豚的歌聲，
使他的步伐輕揚；
全部大地支持他
以強有力的舉動，
暗將下來的合流
使牧者的白天告終！
從垂死老婦手中
流下聖油
讓他笑著遺留給
鷹鷲、綿羊和孔雀：
他笑那些夥伴。──
浮動無憂無慮的
深淵和生命的花園
是支持他的力量。
＊
許多人的確……
霍夫曼斯塔爾
許多人的確必然死於
沉重船槳行行過的下方，
另外有人活在上方航輪旁，
熟識鳥飛和星圖的領域。
許多人經常是肢體沉重
倒臥在混亂的生活底層，
另外有人則有意把座位
和女巫、女王排在一起，
他們坐在那裡，賓至如歸
舉手投足，輕鬆自在。
可是一陣陰影從那生命
投落在另外的生命裡，
而輕鬆的和沉重的
結合如像空氣和大地。
我無法從我的眼瞼抹消
全然被遺忘的人民倦態，
復不能使受驚的心靈擺脫
遠方星辰在默默中殞落。
多數命運與我的命運交織，
生存把大家混同在一起，
而我的部份更甚於生活中
細長的火焰或窈窕的絃琴。
＊
世界的秘密
霍夫曼斯塔爾
深井知道很清楚，
曾經一切深沉無語。
而大家都明白知悉。
像咒語一般喃喃不已
沒有辦法追根究底，
如今只有口口相傳，
深井知道很清楚；
有人在俯身中辨認，
認出然而旋即迷惘。
胡說霸道，唱起一首歌──
曾經是一位小孩，鑑照
黯澹的鏡面，神遊物外。
成長中對自己毫無所知
卻成為一位可愛的女性
愛情的付出多麼奧妙！
一如愛情賦予深刻的認識！──
渺渺茫茫中預知的一件事
在甜吻中深深醒悟……
隱藏在我們的語言中，
就像乞丐的腳踩到石頭
在寶石連連的土牢裡。
深井知道很清楚
曾經明白相關的一切，
如今在夢魘圍繞的圈裡掙扎。
＊
世界是什麼？
霍夫曼斯塔爾
世界是什麼？一首不朽的詩，
由此放射和灼熱神的聖靈，
由此冒泡和噴出智慧的醇酒，
由此情人的聲音對我們敘說
而每個人有變動不居的心情，
一行光線，從這個太陽射出，
一行詩句，編織成千種風情，
悄悄淡化、褪色、枯萎。
可是還有純然為此存在的一個世界，
充滿甜美不彰未曾聽聞的音調，
具有未受玷汙之美的才華，
沒有其他的迴響和反照。
而當你完全讀懂了其中的真義，
這一本書，是在生命中所無法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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