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影1
孫維民
1
我並沒有見過你
可是我不能夠擺脫你
我不願意擺脫你
可是我卻多麼願意看見
真正的
真正的你啊
讓我看見你，呼吸著
你所呼吸的空氣，擁有你
你所擁有的河堤，夜色，風
讓我的感覺疊入你的感覺
彷彿兩個幻影互疊成真
成為心跳，體溫，生命
2
幻影的你知道嗎，長久對於你的渴望
讓我不能自己，在今晚的河堤上
我想也許為你取一個名字
卻又想到，不應該用一個名字
限制唯一的你
讓我梳理你的憂傷
彷彿用一把發光的梳子
在冷冷的黑夜，那是我自己
你也是的，你也是一把溫暖的梳子
梳理我的絕望
讓我握住那一朵玫瑰
並且因為它的尖刺
微微流血，為了真實的喜悅
為了它不再是寒冬淒苦的夜晚
一朵噓出的幻影
3
因為我已經這樣熟悉、認識你
因為曾經多次看見你
在城市的胸腹，在泡沫般沸騰著的人車之間
在六線道對面的站牌底下
你站著，隔著喇叭與引擎
我看見你站在這樣白熱的寂靜裡
我看見你行走在春天的和風中
在圖書館明亮的長窗外面，在陽光下
我看見你，當我的視線偶然離開書本
我看見的是這樣清晰逼真的你
4
啊，你的世界已經在我的寂寞裡孕育成形
你的幻影──
在夢中，我看見一個女人的身影
遠遠地向我走來，終於
跌倒在我的腳下
她艱難地向我訴說憂傷和渴望：
「我是殘缺的，並且怪異
因為你久久不來
因為永無止盡的尋覓──
請你出現，讓我們互相完成
讓我們停止孤獨的流浪
回到最初的家……」
這是清醒的憂傷和渴望：
請你出現在我的世界
請你讓我出現在你的世界
＊
病中
孫維民
虛弱地
我指著窗臺一株綠得可怕的盆栽
喃喃自語：「雖然
我也擁有空氣、陽光和水，
它卻是房間裡
唯一的生命……」
＊
交談
孫維民
我想抵達對岸
卻又擔心：這樣洶猛的
河水，一隻小舟
能夠橫越？燈火
在兩岸搖晃聒噪：
一種徒然的手勢
交換著迷惑與疲倦──
我的小舟如何負載沈重的
意義，躲避盤結的
樹根，暗礁，沙洲，流木
在猿聲啼嘯的夜晚
水沫中帶著燐光
況且，還下著雨──
脆弱的小舟
終將翻覆
我想抵達對岸
告訴你 同時
傾聽你
＊
你不能夠掩埋噩夢
孫維民
你不能夠掩埋噩夢像三具屍體
當你丟下鐵鏟，轉身離開
你不能夠微笑並且安慰自己：
「天啊，我已經將它掩埋──」
因為它會回來，像三具屍體
破土而出，當你的心日漸衰弱
或者它是一片綠草，以嬰兒的哭聲
包圍你的杯碗和床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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