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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單車失竊記

作者:吳明益

Isbn:978-986-3443384

出版:麥田,城邦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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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那些被棄於街頭、回收廠、廢墟裡的腳踏車,每一個零件的縫隙都還留著故事……

  一封讀者的來信、一張照片、老眷村廢棄房舍的地下室、二戰期間一支神祕的銀輪部隊、緬北森林的大象運輸隊、圓山動物園,以及一場樹的戰役⋯⋯一切從一部小說裡被遺忘的腳踏車開始。

 

   故事從失蹤了二十年的父親及一輛幸福牌腳踏車說起。

   「我」的父親失蹤於一九九三年中華商場被拆的隔天。一天我在翻閱家族相簿時,一張陌生人和一輛熟悉腳踏車的照片觸動了我想追尋父親及失蹤多年的幸福牌腳踏車的決心,而一個讀者的來信則讓那輛腳踏車從虛構小說進入現實⋯⋯

 

  「我」藉由收集各種幸福牌腳踏車的機會,認識了喜愛收藏舊貨的阿布、酷愛古董腳踏車的小夏,以及放有那輛酷似父親幸福牌腳踏車的咖啡店店主、熱愛攝影的鄒族青年阿巴斯。

   透過阿巴斯父親的錄音帶,一場人們與動物、森林同遭傷害的戰爭重現眼前⋯⋯

 

  全書以我們最熟悉的腳踏車為主軸,藉由尋找失蹤父親及腳踏車,透過島嶼的地景,交錯拉出一個個現實與回憶的故事──閱讀這部小說彷彿經歷了一趟關於生存與死亡、命運與運命,時代不仁的感傷旅程。

 

 

好美好美的一本書。

對我來說,這本書比較"慢熱",也許是因為對鐵馬這個題材並不熟悉,我大概讀到三分之一才開始被拉進故事,但一旦覺得有趣就停不下來了,看到最後,看到那輛幸福牌腳踏車如何串起故事中許多角色的每一段生命歲月,有種難以言喻的傷感和幸福。

這種時候真覺得小說太好了,或者該說虛構故事的美好。因為那一連串的巧合,真實生命中並不容易發生。能夠藉由故事的方式串起許多記憶和生命,然後給予人們感動,實在是故事的一大魅力。

 

另,小說中穿插著許多細膩的手繪圖,似乎就是作者本人畫的耶!!!那麼會寫小說又會畫畫!這麼多才多藝太讓人忌妒了吧!!!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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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19

 

  我有時會想,寫作究竟是什麼樣的一種職業,社會如何容許一群人使用人類自造的一種符號體系,去編寫故事,並且從中牟利?而這個職業的人又是如何扭曲、打造、鎔鑄字詞的意義,得以讓另一個人閱讀到的那一刻,感到激盪、低迴,乃至於像是受刑?

 

p.155-156

 

  「我一直對拍攝戰爭中的攝影師有一點疑惑。」我那時已經知道,阿巴斯是台灣很少數的戰地攝影師,他會用另一個假名來發布那些照片。

  阿巴斯挑了挑眉要我說。

  「不論是在戰爭發生的地方,或是戰爭已經結束後的地方,有人特意去按了快門留下一些畫面,這樣的事,它根本的意義是什麼?」

  阿巴斯像在思考怎麼樣回答我這個問題才好,抽了幾口菸以後才說:「說是空集合也不對,說它充滿意義也不對。

  「我年輕的時候曾經想過寫詩。寫詩跟拍照有什麼不同?我常常這樣問自己。後來想到,寫詩和攝影最大的不同是,拍照的人一定得到要拍的地方去。一個沒有經歷過戰爭痛苦的人也可以寫彷彿他經歷了什麼痛苦的詩,而且我相信那些詩人真的感受到那種痛苦。可是我想,一定很多人的感動是假造出來的,那聲音就像經過變聲器那樣,把虛妄的憐憫改造成彷彿真誠的憐憫。不過一般人並看不出來。

  「但因為得到現場去,拍照的人或多或少,一定會被那個現場改變。你每按一個快門,如果你真的有在看,你一定會被那個現場所改變。因此好的戰地攝影家一定快樂不起來,他們的照片常常變成很刺眼的東西,而且比戰爭的紀念碑還早出現。我非常佩服的一個攝影家Don McCullin,他說自己在拍攝比夫拉戰爭的時候,同情心與良心的鞭子從未停止攻擊他。他說年輕的攝影師都受天真的信念之害,以為光憑正直就能理直氣壯地站在任何地方,但是如果你是站在垂死者面前,你還需要更多理由。如果你幫不上忙,便不該在那裡。」他講到這裡,眼神突然黯淡下去,就好像下了決心不流動的河一樣。

  「可是我們真的是幫不上忙的。你知道嗎?在真正的戰地照片裡,沒有什麼光榮或是名譽這種東西,只有恐怖,而最不幸的是,按快門的人,就像那個湯恩比講的,有時候也會愛上這種自己反對的恐怖,只是當時不知道。有些事情就是這樣,如果你直視太陽太久,眼睛就會留下傷痕。」

 

p.187

 

  阿巴斯覺得自己正在獨自面對「真正的」叢林。那巨大的鳥翼蝶,不可思議繽紛色彩的鳥群,垂懸在巨樹的藤蔓,讓他想起一個探險攝影師講過的話:「美到極致就是恐怖。」

 

(中略)

 

  在那個絕望裡不知道為什麼阿巴斯響起一個旁遮普兵團營長的日誌,描寫敗退的士兵情緒低落的原因,不是因為敵軍大隊已經來到,而是等了半天,公路上卻沒有一點動靜。叢林的隔音效果更強化了地面的死寂,那種死寂讓人浮躁,也讓人感到一種盲目感。那盲目感是他一生中見過的真正的恐怖。阿巴斯事後想,如果不是曾經騎行過那片叢林,他完全無法理解什麼叫做「叢林的隔音效果強化了地面的死寂」,也不會理解什麼叫「讓人浮躁的盲目感」。

 

p.191

 

  阿巴斯說,在那個過程中,他覺得自己漸漸和老鄒的腳踏車有一種合為一體的感覺,不只是跟車子本身,而是更抽象的什麼。

  「這樣說可能很不準確,而且荒謬。但我就是有那樣的感覺。你這樣騎過一輛車,等於和某個人的人生真的交會。」

 

p.194

 

  阿巴斯對我說:「這趟旅程完完全全改變了我,或者說,我想要做為一個攝影者的心態。」

  「比方說?」

  「比方說,終於知道了,拍照不等於按快門這回事。」阿巴斯說。「這麼簡單的事,很多拿相機的人一輩子都不真正地知道。眼睛、四肢都是身體的一部分,腦與按快門的鍛鍊,靠的不只是思考,還要行動,這些感官才能啟動真正攝影師那種動物性的直覺。」

 

p.239

 

  母親過世的時候我才十歲,所以被外婆帶了回去,在南投長大。那輛腳踏車就被停在我們租的房子的騎樓下,再也沒人聞問。我到台北上大學的時候,一直想找回那輛腳踏車,但它一定很早以前就不知道被偷走或者是被清運走了。我想到商場去找那些開特產行的叔叔阿姨,但商場也拆了。事情總是這樣,當東西還在你旁邊的時候,你不會覺得它意義重大。但一旦它們離開,你就會覺得自己的身體少了什麼,變得輕輕空空。

 

p.278

 

  象嘴邊緣柔細的長毛、幾乎和父親手臂一樣粗壯的濕潤舌頭、長著稀疏毛髮的尾巴,以及像長著眼睛的靈活象鼻都讓靜子深深著迷。她把手放在長著微微有著刺感的細毛的額頭上,發現那裡比她的手還要溫暖。象耳後方的觸感如絲,而那一層又一層的皮膚皺摺,就像隱藏著秘密的什麼似的。就在那一刻,十歲的靜子發現了一個她一生都信仰的道理──每一種動物都有自身優雅的本質,生命化成千百種型態,坦蕩蕩又神祕地活在世界上。生命不是一個煙一樣的東西,它帶著紋理和姿態,以一郎身上的紅色毛髮、逐日隆起的哮囊,瑪小姐溫暖的前額、柔軟的鼻子,阿忠(她擅自把獅子取名叫阿忠、老虎叫阿虎)威嚴的鬃毛與強壯肌腱明白地存在。

 

p.296

 

  靜子每次和穆班長談話時,偶爾覺得有點暈眩、不太真實,開口講話時牙齒微微打顫,偶爾露出恍惚的微笑。過去她經歷過三次戀愛,和第三個戀愛的對象結了婚,又離了婚,她認為此生關於愛情的任務已經完成,習題已經做完,沒什麼需要再寫的了。但眼前這個男人讓她想打開門,邀請他進來,坐在擦得一塵不染的桌子前面,整個下午都看著窗外的風景。

 

p.327

 

  沒有實際面對老鐵馬的人,必然難以理解,一輛車的鏽跡會曝露出它的時代,地理環境、持有者的習慣,以及造車工藝。日治時代的武車,車身與土除、輪框使用的多是黑鐵。這總讓我想起奧維德(Publius Ovidius Naso)把人類世紀分成「黃金時代」、「白銀時代」、「青銅時代」與「黑鐵時代」。到了黑鐵時代,人類學會了航海與採礦,於是熱中戰爭,卻失去信仰。

 

p.355

 

  在歷經數周以後,車子的所有零件終於各自歸位。裝上椅墊之前,我盯著座管,就像一條窄窄的黑隧道,管徑裡彷彿存在著漫長永恆的黑暗。

  我裝上罕見的幸福牌磨電燈,用手空轉起腳踏車的踏板,那踏板帶動鏈條、齒輪,沙沙答答答答沙沙地響了起來,胎皮因而與發電器的膠頭磨擦,產生了十二伏特的電流。當那電流以我聽不到的微細聲響滋滋擦擦地從電線傳到燈座尾端通過鎢絲,發出溫暖明亮的微熱光芒時,我也有了一種和標本剝製師完成林旺標本時,那種身處聖殿的感覺。

  窗外已然天光了。此刻的我將會停下筆走到窗邊,用有點暈眩的腦與眼看著天空的雲和城市。這世界乍看之下一如往常,沒有什麼改變,但我知道,那已經是和昨天以前的世界,產生了微小差異的新世界。風裡的微小昆蟲、從遙遠的恆星傳到這裡的光、玻璃上的灰塵,都不再相同了。

 

p.363

 

  我聽著靜子讀信,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故事總是在你無法得知自己是如何從過去來到現在的此刻而存在,我們一開始往往不懂它們為什麼在時間磨損下仍然冬眠似的在某些地方活存著,但在聆聽時,總覺得它們被喚醒後,隨著呼吸進入你的身體,像針一樣沿著脊椎鑽進你的腦袋,然後又忽冷忽熱地刺在心上。

 

p.386(後記)

 

  對某些小說家來說,人生的遭遇是他們不得不動筆寫作的理由;而對我來說,卻是藉著寫小說來認識、思考人的存在的。我是一個平凡的人,因為寫作稍稍理解了我過去不夠理解的事,體會了過去難以體會的人性和感情;我為了無能看清這個世界而寫小說,因為內在的不安與無知而寫小說。

  正如古希臘史學家波里比奧(Polybius)說的:「最具有教訓意義的事情莫過於回憶他人的災難。要學會如何莊嚴地忍受命運的變化,這是唯一的方法。」我藉由寫小說,試著學習「如何莊嚴地忍受命運的變化」這回事。

 

p.389(後記)

 

  而現在,我騎著這輛撿破爛而來的,寒磣、卑微、陳舊的拼裝車,來到你的面前。我本來只是這趟故事之旅中,孤身上路的寂寞騎士,但當你打開這本小說,且願意閱讀下去時,我們就像是無數條陌路上,彼此看不見彼此的騎乘者,被某種不可見的力量,匯聚在神秘的巨大歷史下。

  寫這部小說並不是基於懷舊的感傷,而是出自於對那個我未曾經歷時代的尊崇,以及對人生不可回復經驗的致意。透過這樣一個從尋找腳踏車,意外進入某個時間之流的故事,我期待讀者與書中人物彼此能感受到彼此的情感、踏踩時的頻率、汗味與不協調的呼吸、流淚與不流淚的悲傷。

  但沒有人停下來,不必彼此呼喚、親吻,就只要無聲、艱難、飢渴又平靜地踏踩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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