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你知道接下來是什麼，你以為事物
皆有邏輯，可能，某些東西還有常理
但這會兒我們身處荒蕪，
這會兒我們又在
事物的深處：你的世界毫無道理。
───
小獸
理查‧賽肯
1
整夜烤肉。舞在法庭前草皮。
電台嗆出一首首夜的故事
它在想。它在想愛。 它想把你我戳死
遺體在垃圾山
多好的證物，夜裡的血漬，每個人都有威士忌和吻。
今夜，在公路旁 用折刀吃水果派的男人
在賓館牆上刻出愛人的臉面。我喜歡他
我想我像他，手不再只說後話。
2
有人告訴我開口解釋等於承認失敗
你肯定記得，你在話筒那側，親愛的。
3
歷史總是重演。有人說。
歷史把影子披蓋於起始，批蓋於桌面。
歷史的襪批蓋裝著襪子的抽屜， 隱於未說的字。
歷史是穿著褐色西裝的小男人
嘗試定義他不在場之處。
我知道歷史是什麼。歷史裡這麼多名字。
沒有一個屬於我們。
4
那對綠色雙眼， 我想和他共眠──
閃著黃光的綠眼，浮於泳池的枯葉──
會淹死人的，我說。
他的脈搏。
他壓近身體的方式，因為羞怯、尷尬，或只是不想
驚擾身邊的空氣。
每個人都知道他的肌肉如何作用，
我們化身為獸， 他的皮膚要裹不住他。
我想帶他回家
激烈地 把我的手投進 身體駛向 他
像那些測試撞擊強度的模擬車。
我想要被想要而他
如此美麗，閉著雙眼親吻，動作時才愉快。
那對眼太溺人了，我說。 這是夏天，逼人於死。
我們熟睡了便無助 在泳池底掙扎。
5
直到我們走過中途 才發現
陳疾，縫上的脈動和溼冷的手指，
仍舊，
不過繞過了我們，刷新了模樣。
鏡子和路標映出我們的臉，
我們緊閉著嘴唇，眼還是眼
而不是我們期待的出口。
他的傷口皆痊癒，結痂的皮膚變厚，
像鐵軌行於雙臂 與底襯衫。
6
我們仍在後台或車裡 愛慾對方
就算我們身旁的路
逐漸冰冷發亮而我們呼吸漸弛
在霜結滿的窗上，
我又開始失眠，他的晚安曲 一一唱舊。
但他媽的還有比他更性感的嗎
削瘦的身影和手槍， 快車，一罐子藥丸。
7
你想要什麼？我想要付出得償。
為人生老是糾纏這些劇情找個解釋
吞嚥泥沼，吞嚥玻璃，頭四個關節 的血腥味。
我們用雙手拉上靴子
但我們不能把自己揍醒而我能做的
只是站在一邊說對不起
你嘴邊的血漬。是我的就好了。
我無法讓那男孩動手殺我，但我一直穿著他的衣裳。
＊
靴子理論
男人走進酒吧 說：
誰來把我妻子帶走──拜託。
於是你帶走她。
把她帶進雨裡 愛上她
她離開 你挖空。
穿著汗衫橫倒，支離破碎
一條醜陋的床罩，瞪著天花板上的 水氣。
你能聽見樓上男人
除鞋。
你聽見第一隻靴子敲響樓板 你往上看，
等待
你以為你知道接下來是什麼，你以為事物
皆有邏輯，可能，某些東西還有常理
但這會兒我們身處荒蕪，
這會兒我們又在
事物的深處：你的世界毫無道理。
第二隻靴子終於落地。
然後第三隻，第四隻，第五隻。
男人走進酒吧 說：
誰來把我妻子帶走──拜託。
最後你帶走他。
帶他回家，為他做三明治，
試著為他除鞋，他踹你
踹了又踹。
你吞下整瓶安眠藥但徒勞無功。
靴子繼續掉在 你樓上的地板。
隔天你上班假裝一切如常。
同事詢問 沒事吧 你說
你只是累了。
你努力微笑，他們努力微笑。
男人走進酒吧，你是那個男人，說：
給我雙份。
男人走進酒吧，你是那個男人，說：
試試走我的路。
男人走進便利商店，還是你，說：
我只想要簡單，自然……
但店員叫你不買東西就滾出去。
男人帶著悲傷走到河邊 丟進河水
但他仍被丟棄
與河一起。男人帶著悲傷 拋遠
但他仍被遺棄 與手一起。
＊
前進，不洗淨
故事從殺戮開始，總是殺戮，總是
逃離你克服不了的自己那種劇情，
把錢扔進皮箱的大嘴，在休息站
用牛排刀割髮，
然後你跑，然後你逃，像個逃犯
從羞恥的僅記的回憶駛遠。
他們投身公路
投身汽油的濃烈，
投往那句 我早就告訴過你。
是的，你告訴過我 親愛的。
每個故事都有個章節在沙漠，從國度到國度
必經的荒茫路程，
你舉目無助，你開始懂事。
亨利開車，
第多把獵槍塞進椅座。
這是個公路電影，
兩場連映，兩個男孩橫越美國，慾望
像野獸，從湖裡爬出
我們都是目擊證人，我們想著這兩個男孩能不能
把事情搞清楚。
黑盒子，去睡吧，
子彈鑲嵌他的皮肉。男孩，半毀，
大吼撞樹吧，撞穿那隄防。
亨利，做些什麼。
但天使從農場湧出，天使從草原
爬出，
天使從巢穴升空，揮舞雙臂，拍翅振翼，
從空中投擲他們滾燙的愛。
我們不髒，他不停說。我們不髒……
他們要你愛整個他媽的世界但你不，
寧可這一切濃縮成浴池裡一個有血有肉的男子，
一個知道怎麼用手整治自己身體的男子。
再來，
你知道的，像成排連環漫畫，
我們該被綁定，而你仍然不能逃離你的身體，
他們嘗試摧毀你，想試試看
有什麼會留下。
＊
霜雪惡雨
閉上眼睛。站得太近的情人
難以看清。就算模糊 用全身
向我傾倒。躺在棉被下，
假寐，我就在你旁邊的房間。想像
我雙腿交叉，頭髮梳整，靴子被光
打得發亮。我在想我的盆栽，他的椅子，
我們一起買的煙灰缸。我在想這是我們
住的地方。童年裡我們用紙板建造
房子。我們什麼都能。不是因為
我們的心寬大，它們不，是我們的
掙扎。我們想說過來：帶上
你的朋友。家庭聚餐，我做了豬排，
做了你最愛的長麵條。我的蜻蜓，
我的黑眼火，廚房的刀在呼喚
血，我們就是十字路口，親愛的罪犯，
這是我心的地圖，殘酷
之後的景色，就是，花園，就是
溫柔，就是房間，一個說 天冷了，
抱緊我，的愛人。我們還沒摘星，
也不被原諒，帶我們回到
巨人的肩膀 靠在他溫柔上，
不是因為暴力缺席，就算
它仍隨拾即是。草地淹溺，天野著火，
金色的光透過玻璃倒在
每間房。把我的心交給你
讓一切發生，愛的明證克服了飢餓。
期待太多嗎？我想以你命名
星辰？想帶你登天？想用舌頭融化你
像融一塊糖？我們都
熟讀書背，都知道什麼會發生。
田野燒盡，這地毀壞，殘破的情人
被遺棄泥濘裡。隨即一切消失。
讓人難過。你所有朋友都離去了。別了。
別了。不再哭了。我們天堂
再見。在這之間我們背誦
夢想的長禱詞。月光灑滿
浴室地板。書中一頁是我們
分享彼此人生，經過唱片行
和餅攤。月光在你身上畫滿
記號，我的嘴按圖索驥。
我們如此勇敢，我們想知道
事情的深淵，不再蒙蔽雙眼。
我們全部一起在那夢裡。日誌標記
那溫暖的懶漢。標記他展開的雙臂。
我們在天上的父。我們深埋在院
的父。有人正在掘你的墓。
有人正畫著浴盆 好潔淨你，他說，
想著風，好快樂，好溫暖。是童話故事，
故事藏著故事，滑過打蠟的
走廊，雷閃 即逝。我們塑造
荒謬的偶像 好對它祈禱，
但爬上天梯後又會如何？
我們直視各種恐怖 然後原諒？
是這條河，這個箱子，這些
我們拿來考驗自己 放進箱子裡的
怪獸。蛋糕在這，叉子在這，想把它
放進身體裡的欲望在這，而
我們真正想問的是：再來呢？
你把身體撞進我的方式提醒我
我活著，但怪獸總是飢餓，親愛的，
牠們就在你不遠處，尋找
裂縫，勉強黏合的破口，我們沒被
縫好的地方，如果皮膚不抵擋
牠們便能輕易穿透的地方，將牠們隔絕在
隨時能開演的舞台上。
我爬出窗跑進樹林。
我得自己拼出字來。字的
味道，在空氣裡發出的聲音。我穿過
狹隘的柵欄，蹣跚跌了進去，蹣跚地
走了一會，蹣跚地爬了出來。這是我為你
準備的地方。一個你能愛我的地方。
如果這不是個國度我不知道哪裡能是。
你會如何分類？空地上的凌晨？
霜雪與惡雨？裝在桶子裡的光？
我嘗試描寫這國度的模樣，而我
寫下的字都暈開：獵人的心，
獵人的嘴，樹與樹與
樹中間的空隙，游在金光裡。字
結凍。生物結凍。梅醬
從袋子滴漏。解釋無用。
我不在這，我在某處，躺在某地，
假裝死亡。我想傷害你
又接受不了勝利。我們
吞吃了他，他們說。多麼美妙。真是美妙。
我夢到你。我們在金色的房間裡
在那裡每個人盡其所欲。
你說和我談談你的書，那肉身與光芒
交織的想望而我說這是月亮。
這是太陽。讓我為你命名星辰。讓我帶你
登天。讓我用舌頭包圍你像融化一塊
糖……我們在金色房間裡 每個人終於可以
盡其所欲，喔我說親愛的，
你想要什麼？你說吻我。這是我
給你的線索。火燒羅馬時
我在歌唱。誰不是試著神聖。我的白蘭地，
我的平安夜，用嘴壓緊我。
我們都在前進。我們絕不回去。
（沈意卿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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