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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續的,尋找

與世界戀愛的感覺,繼續

言語

繼續與自己的寂寞

說說話

 

 

___

 

國語──他者的聲音

辛金順

 

 

我只說一種語言,但這語言不是我的──德希達

 

我住在別人的語言裡

用他們的語言說話,洗手

用他們的身體舞蹈,唱歌

用他們的炊具煮炒,吃飯

用他們的房子居住,睡覺

用他們的故事,說自己的故事

 

故事裡面沒有我,是他們的

童話和敘事

是他們教我說話,是他們

教我寫字

是他們的老師教我歷史和地理

告訴我

要愛自己的民族和國歌

 

我是他們,我不是他們

我說話的口音時常被他們糾正

我住在都城

可是我沒有自己的家

我寫字

卻寫不出自己的名姓

 

我說話,卻被他們的語言想像

我找不到自己

在我

說出的語言裡

 

我在他們的語言裡失蹤

我坐成了自己的廢墟

碎片、瓦礫、遺跡、鬼魂和

母語,火的灰燼

 

我想起母親,白髮蒼蒼

駝背的

遁入了自己沉默的語言裡

成了遺忘

 

成了噤口的嘴

成了自己的深淵,成了

被放逐的世界

 

而我只能哀悼,只能用

他人的語言

書寫

我母親和我

一生

空白的傳說

 

*

 

蒸魚

 

 

蒸一尾魚時卻感到一尾魚的悲哀

在鍋中,水沸

煎熬的是火,吞吐著一種兇猛

 

豉油少許,鹽少許

抹過的魚身仍留有一手的虛幻

像活著的我和你

等待吃

 

吃自己的餘生,煙火的故事

 

薑絲少許,料酒少許

魚珠爆凸中的河流早已退遠,剩下

辛辣和

時間倒退的算計

 

熱油淋澆的肉身,鎖住了

一生

無法逃亡的命運

 

在碌碌的生活裡,啊

就只能喊:

吃啊

 

然後吐出一口又一口,自己的

骨頭

和別人的骨頭,以解

 

蒸魚的暴虐

 

*

 

灰塵

 

 

我們只是安靜的,謙卑的,讀一讀

自己存在的陰影

在輝煌與凋零之間,去感受一點

一點時間的愛

 

拈開光的詞彙時,下午已經

死在下午裡了

玻璃窗上是我們曾經走過的風景

 

去年和今年,百合花開了又落

記憶是昨天的,香味

也是

鴿子卻咕咕咕唱響了一整條街

哀傷的歌曲

 

然而甚麼事也沒有發生過

在剷草機

除去野草的時刻,屋外有小孩

呼喚

自己走遠的聲音

 

我們靜靜,靜靜侵占了

一列書籍的晚景,和夕陽懸在

抽風機上的最後

餘暉

 

彷彿寂靜,彷彿死亡,彷彿

一生的團聚

 

*

 

說話

 

 

昨天對今天說,希望總要開始

老人總要離開

路總要繼續的走下去,一條街

總會有盡頭

葉子,總會找到擁抱它的土地

 

今天對明天說,孩子總會長大

雲總會落成雨

夢總會醒來,總要

和明天的夢,繼續的說話

 

如白天和黑夜說話

三十年前,三十年後

許多人來了,許多人走了

留下的名片,都已消失

記下的電話,也已更換

只有風

繼續的吹,繼續的說話

 

繼續的,尋找

與世界戀愛的感覺,繼續

言語

繼續與自己的寂寞

說說話

 

*

 

釋迦

 

 

佛是佛,遠

和近

都是一種甜蜜

 

是在家,或

出家

夢裡都有火花

 

而穿過身體的詩

與時光

都會抵達,那生命

 

最遙遠的核心

 

*

 

浮生之歌

 

 

離去

 

搭機場快車離開風雨的城

喧譁

在身後撤退,退成

霧霾

消散在時間七點的清晨

 

雲淡得遠了,樹在發亮

不斷晃過

林木、房子、溪流和

一片一片天藍

安靜的

刷去了一夜不眠的疲勞

 

對面座位,卻空著一種

虛無

照見我不安的心

像島

擁抱自己成一座孤獨

 

時間滑過去不斷

滑過去,並和無數的我

穿過

逆光的消逝,向遠方

遠方,飛機正等待起飛

起飛和降落

 

(寫於搭機場快車到KLIA2途中—2017.9.7. 7:00AM

 

 

降落

 

抵達是一種逃亡,離開自己

熟悉的夢境

游牧到別人的夢裡,尋找

另一個自己

 

而我那遺失的我啊,在機場

隱藏在人潮裡

等待

與自己相遇

 

彷彿多少年後的離散

(啊,又是離散),遠方成了

文言的故鄉

我和我,需要白話

翻譯

所有遺忘的過去

 

(塵滿面,鬢如霜)

 

而抵達成了遙遠,我和我

在機場

不經意的擦肩而過

慢慢

卻走成了彼此的異鄉

 

(寫於抵達桃園機場時--2017.9.7. 3:00PM

 

 

異鄉

 

異鄉在我的身體內,深植

別人的夢,和死亡

 

龐大的暗夜降臨深黑的瞳孔

燈火在遠方呼喚

 

夏天還住在十月的河岸

蘆葦

卻找不到自己的家

 

夜不斷挖掘自己的傷口

像獸,兇猛

獵噬一片帶血的回憶

 

我循著翻逝的日子而去

穿過京站

穿過午夜十二點二十五分

的人行道

仰望,擎著火炬的星星

在天空遊行

 

河流在我體內穿梭,彷彿

遙遠,有無數風聲

穿過了

沉睡已久的思念,靜靜

躺成一片黑暗

 

最後,只剩下文字了

佇立異鄉

以火焰,不斷

燃燒出自己寂寞的語言

 

(寫於萬華大理街浮雲居--2017.10.8. 01:35AM

 

 

語言

 

文字很輕,生命

很重

不可承受的詩句承受了

一個聲部

承受了

自己獨唱的歌

 

而走在路上的人,終將

消失

如你,如我

如暗夜中吹落的一聲口哨

 

如夢幻的火舌

在一部詞彙書裡,照出

詞語

流亡的明暗

 

我們住在詞語的屋內,被生活

命名,讀書

工作、飲食,生和死然後

與陌生人交會

 

而去

 

在故鄉和異鄉,歸來和

離開,之間

我聽到遠行的口哨,消失

 

成為無人走過的曠野

成為空氣

 

(寫於萬華大理街浮雲居—2017.10.12. 10:49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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