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他們沒在寫小說的時候:戒嚴台灣小說家群像
作者:朱宥勳
ISBN:9789860777338
出版:大塊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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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我希望可以在這系列文章裡,讓文學讀者重新認識台灣的作家前輩,認識他們的精神、意志與勇氣;我也希望可以稍微讓非文學讀者感受到,就算你未必嗜讀文學作品,這些人本身的生命故事,及其對世界的熱情與執著,都有如小說一樣精彩。」——朱宥勳
越知道他們的故事,就越能不驚詫於現世波瀾,越相信文學之神終會回報一切。
台灣文學被「發現」的歷程,就像是啟蒙時代的除魅,把各種蒙在文學上的遮蔽與限制去除,會看到台灣文學這一路走來,像是逐漸重新發現自己的優點而願意自我肯定的人們,把眼光從被誤導的他方移開,願意好好正視自己的優點與不足,建立適當的評價觀點,肯定自己並砥礪向前。文學是民族的精神,文學史是建立國族認同的歷程,文學史觀也許就是對自己國家靈魂的自信。
但我們有多了解自己的靈魂,我們能因為自己的文學產生多少自信?
這是朱宥勳給自己的命題,《他們沒在寫小說的時候:戒嚴台灣小說家群像》就是他回應這份命題的第一份答案。在本書裡他談了九位小說家的故事:鍾肇政、鍾理和、葉石濤、林海音、陳千武、聶華苓、郭松棻、陳映真、七等生,這些小說家都有傳世的作品,但他們在寫小說之外所做的事,更是影響了往後的文學發展。這是以獨特觀點切入的文學故事,不談作品分析,著重在創作者必須面對的許多在創作之外的「戰場」,而他們沒在寫小說的時候所做的事,大格局地影響了往後的台灣文學。
他寫鍾肇政在創作之外,努力讓跨越語言斷層的本省籍作家,在幾乎被外省作家占去的報章版面中露出頭角,他永遠不只想到自己的創作,還去鼓勵並幫忙其他作家;
寫鍾理和怎麼在孱弱身軀與文學理想中奮戰,還要面對政治漠視的摧殘,成為了台灣文學艱苦與奮鬥的象徵;
寫葉石濤從小說轉戰評論,為不被正視的同代台灣作家作品,爭取評價與定位,鼓勵作家創作,為未來的台灣文學擘畫布局;
寫林海音努力平衡省籍、語言、性別與政治,讓更多不同於官方主流的優秀作家有發表空間,培養更多優秀的創作者;
寫陳千武怎麼勇敢挑戰殖民者的霸氣,睥睨日本或國民政府設下的阻礙,永遠用超越殖民者的霸氣一較高下;
寫聶華苓的故事架構更是龐大,彷彿一幅冷戰時代的全球文化攻防戰略圖,人們的情感夢想與政治攻防錯落其間;
寫郭松棻投身保釣運動因而無法返鄉,而他的作品卻寫出了多少台灣人都未曾看過的台灣;
寫陳映真這台灣文學史上最令人心情複雜的作家,爬梳出戒嚴體制下人道主義理想青年複雜的抉擇;
寫七等生奮力將自己變成一件堅持藝術的大作品,不管其他人都已經轉向。
這些故事凝練出小說家們畢生的苦心與執著,這些故事也向我們展現台灣文學如何努力找到自己的路,說自己的故事。這些故事一方面帶我們回到當時的時空背景,還原小說家們創作時面對的困境;另一方面也是以朱宥勳的觀點來建構台灣文學史,特別是在政治壓力滿點之下的戒嚴台灣文學史。
本書〈後記〉裡所表露的,應該是最適合來說明這些小說家之於台灣的意義,以及為什麼要說他們的故事:
每次想到鍾肇政,我就會問自己:如果他都沒有放棄了,你有什麼卻步的理由?
我能像鍾理和一樣,堅持寫到不能再寫為止嗎?
我有沒有葉石濤的堅忍,能等到冰封雪融的一刻?
我有林海音的耐心與細緻,能為了更遠大的目標而調和眾人嗎?
我是否能跟陳千武一樣,擁有無可摧折的自信?
聶華苓的格局與敏銳,郭松棻的深思與內省,陳映真與七等生看似相反卻猶如鏡像的執著⋯⋯
我不想說一些「典型在夙昔」之類的老頭修辭,但我確實感激他們,在很多猶疑時刻為我照亮眼前路。
我越知道他們的故事,就彷彿越能不驚詫於現世波瀾,越相信文學之神終會回報一切。
如果這本書的讀者,也能分到一絲一毫類似的力量,就再值得不過了。
超級熱血的一本書,看完的瞬間會有如〈灌籃高手〉中的名場面一樣,淚流滿面說出:「前輩,我好想寫小說!」這樣的話。
話說,之前這本書出版時我有參與到其中一場新書講座,朱宥勳好會講故事啊,我猜如果給他時間,這些前輩作家的趣聞軼事他可以講個三天三夜。如果哪天有個單位辦個「榕樹下講古」模式,讓大家在廣場的大樹下聽他講,光想就覺得很有趣(默默許願有天有人會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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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40-41
鍾肇政是一個比較特別的人,他「把大家組織起來」的大局觀讓他除了努力創作之外,也做了很多從現在的眼光看來,幾乎是「作家經紀人」的事務。
比如和他並稱「南葉北鍾」的另一位耆老小說家葉石濤,雖然早在日治時期就出道,但後來遭遇白色恐怖的牢獄之災,發展更不如鍾肇政順遂——如果鍾肇政能算「順遂」的話。因此,在葉石濤一九六○年代重返文壇,重新開始投稿的一段時間,就有不少稿件是鍾肇政幫忙轉投或出謀策劃的。同樣被鍾肇政「經紀」的還有鍾理和。由於鍾理和身體孱弱,無法離開美濃山裡的家居,所以幾乎所有的稿件都是寄給鍾肇政,由鍾肇政找合適的刊物投稿,刊出後再寄回稿費和剪報。從他們的信件往返中,我們會看到鍾肇政如何安撫懷才不遇的鍾理和,如何為他擬定投稿策略(「某刊物最近對本省籍作家比較友善,也許可以嘗試⋯⋯」)。
乍看之下,這似乎只是一段深刻的友誼,但要知道:當時,鍾肇政自己的稿件也並沒有多受到文學刊物的信任,每一篇他幫別人投上的稿子,就等於是排擠自己刊出的機會。因此,這完全出之於「把更多同伴帶起來」的無私意志。
最經典的案例,當屬鍾肇政的長篇小說《魯冰花》獲得「聯合副刊」採用,開始連載的時候。那是本省籍作家第一次可以在主流文學刊物上連載長篇小說(而那還是因為投稿之時,剛好遇到某外省作家開天窗才替補上的⋯⋯),無論就歷史意義還是實際的名利來說,都是值得慶祝的大事,正常人應該撒花就撒不完了。但鍾肇政不是正常人。《魯冰花》獲得採用的第一時間,他立刻寫信給他認為更有才華的朋友鍾理和,告訴他:這篇連載預計在某月某日結束,如果你能在那之前寫完一個長篇,我就幫你投給「聯副」。
「我們一起把這個陣地占領下來。」
長頸鹿都要哭了,他真的不只想到他自己。
P.94
我在清大台文所的恩師陳萬益老師,曾經就有過一個貼身的故事,很可以看出文風溫文和藹,自比為「甘草」的葉老,內心燃著的是什麼樣的火焰。那是在《台灣文學史綱》剛出版的時候,陳萬益老師訪問葉老,問道:「外面有學者說,您這本文學史很不嚴謹,對這點您有什麼看法?」
只見葉老極其罕見的勃然變色:
「你們搞清楚,我是寫小說的耶!是你們這些學者不敢寫,才讓我不得不出來寫。」
是的,這是一個沒辦法讓人專心寫小說的國家。或許,葉老就如他的自述所說,很早就認清到自己不可能是第一流的作家。但他沒說的是,那不是因為他的才份不足,而是語言轉換的傷口、政治環境的壓抑,使得他生而為那一代的台灣人,注定難成巨匠。所以一九六五年復出之後,他整段文學活動的最精華時段,慢慢就從創作、評論雙棲,轉移到越來越高比例的文學評論之上,或許不只是單純的個人選擇。
他從一開始就想好了吧。如果他那一代人無法成為巨匠,那他至少要以一己之力,掃平面前的阻礙,讓之後的台灣作家,有機會成為他們既夢想、又不敢夢想那樣的第一流作家。
P.126
陳千武的整個人生,幾乎都在這種「被殖民者欺凌」和「你看我沒有,我偏要做給你看」這兩條軸線中絞纏前進。中三的時候,身為柔道部主將的他,聯合劍道部主將陳嘉豐兩人,動用自己在校內學長學弟制的威信,帶頭抵制皇民化運動中的「改姓名運動」。等到校方發現校內學生改姓名的「業績」異乎尋常地低時,才循線找到了這兩名首腦。在強大的業績壓力下,校方只得決定軟禁這兩人,以免他們繼續在校內散發影響力。
這個例子本身就極富有象徵意義:陳千武作為一名台灣人,在日本人形塑的校園文化(學長學弟制)和日本人大力推廣的運動項目(柔道)中表現優異,表面上看來好像是他屈服於日本的殖民體制了;但他卻又反過來利用在此累積的優勢對抗日本人。在他的身上,我們可以看到被殖民者的複雜性,妥協與頑強、屈從與對抗時常是互為表裡的。
P.191-194
在這樣的對立下,郭松棻的位置是很微妙的。他屬於左派的、左統的陣營,但他同時又是「應為」獨派主力的本省人。這樣的「跨界」身分,反而讓他多了一重冷靜,能夠看到雙方的侷限,並且同理、同情雙方的立場。最具代表性的,當屬〈台獨極端主義與大國沙文主義〉一文。在這篇文章裡,他分別列舉了統獨雙方的錯謬觀念,於今看來仍然非常精準。站在左派的立場,他批評獨派只以獨立政權為目標,而沒能透視階級問題,也沒能認知到國際局勢的結構,即便是獨立了,也可能只是繼續當美國操控的傀儡政府。而更難能可貴的,是他站在左統立場,卻批評統派有「『領土完整』的玄想」:
將台灣島上的一千四百萬人民,硬生生的規劃大陸的七億人民,是「統一論」的工作目標。墊在這種企圖底下的基礎是傳統的、嘗試性的「台灣『本來』就是中國的」的論點。這完全是一廂情願的「情緒說」……唱「完整」論調最大的危機在於,忽略台灣島上人民在這二十年來所身歷的痛苦。這痛苦已經不是「人性永恆」下所遭受的「普遍」痛苦,這痛苦早已炙上了歷史的烙印:他是在國民政府的凌壓下逼成的一串特殊的憂患與苦痛。尤其是,一千二百萬的台灣人民,經過二二八革命的挫折,這種憂患苦痛,已經部分扭曲成為仇視大陸人的心理痼疾。倘若「完整」論者,但求分享大中國的榮耀,而忘卻了分擔台灣一千四百萬人民的痛苦,或甚至無心想去解決這份歷史的痛苦,則這種「完整」論將步上反歷史的、反人民的道路。
P.255
陳映真拒絕參與任何冠以「台灣文學」之名的場合,但是,我這樣的台灣文學讀者,還是會持續地閱讀他、談論他、思索他,尊敬他在台灣文學史上獨一無二的地位。這是鍾肇政教導我們的--他即使在陳映真以統盟主席身分,去給江澤民摸頭之後,還是提出了邀約:我們要編一套《台灣作家全集》,你願不願意……?我相信,如果有第四套、第五套乃至於第一百套全集,鍾肇政還是會寫信給陳映真的。他可以一直拒絕,但我們也可以一直堅持。
因為文學並沒有教我們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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