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想,有一天,像烏龜那樣

在不完美的言辭和繪畫的幫助下

──抵達很久以前你曾住過,

生命的閃電曾帶你去過的那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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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嘎耶夫斯基詩選

作者:亞當.扎嘎耶夫斯基  (Adam Zagajewski)

譯者:烏蘭

出版: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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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哀、疲憊

 

 

悲哀、疲憊,醜陋和孤獨 

你站在窗前,靠近那幅畫

看著那些成為街道、世界和城市的地方

阿爾諾非尼夫人與丈夫分手。

柏格森的昆蟲在搖擺、搖擺。

陷入蜘蛛網。在我們之間,

海洋在流動。在我們之間,

龍捲風在睡覺,在我們之間,

戰爭在打盹兒。

異樣的陌生令人鬱悶。

在我們之間,將軍們數著箭筒裡的箭鏃。

在我們之間,思念在燃燒。

悲哀、疲憊、醜陋和孤獨,你等等,

請打開那扇白窗子。

 

 

齊克果論黑格爾

 

 

齊克果論黑格爾:他令人想起,某人

建造了一座巨大的城堡,而他卻

住在建築物旁一間茅草屋裡。

智慧就住在如此簡樸窄小的

空間裡,而這個偉大的國家,

對我們許下的願望,就像蜘蛛網般空洞

不能兌現。目前我們必須滿足於

住在窄小的囚牢裡高唱囚歌,滿足於

海關官員的幽默和警察的拳頭。

我們生活在思念中,在夢境裡

螺栓和城堡被打開。如果有人

找不到大的庇護所,他就會去

尋覓小的藏身處。上帝是

世界最小的罌粟籽。

播了種就會發芽長大。

 

 

失敗

 

 

的確,我們在失敗之後才懂得生活,

滋潤友誼

愛情驚覺地抬起頭。

甚至物體都變得潔淨,

雨燕在空中飛舞

牠慣於在宇宙中棲息

白楊樹的葉子在顫抖

只有風,紋絲不動

充滿希望的白背影

使敵人黑暗的輪廓清晰

增加膽量。他們、我們在談論他們,

而我們在談論自己。你在談論我。

苦澀的茶水宛如聖經中的預言。但願

勝利不會讓我們感到過於驚喜。

 

 

如果俄羅斯

 

 

如果俄羅斯是由

阿赫瑪托娃創立,

如果曼德爾斯塔姆是國會議員

而史達林只是不復存在的格魯吉亞

歷史上的邊緣人物,

如果俄羅斯脫下嚇人的熊皮,

如果俄羅斯能生活在語言,

而不是拳頭中,如果俄羅斯,如果俄羅斯……

 

 

西蒙娜‧韋伊注視著羅納河谷

             ……我在房前找到了她,

    她坐在樹樁上沉浸在對羅納河谷的冥想中……

               ──古斯塔夫‧蒂蓬

 

突然,她停止理解任何事物

只是注視著:

羅納河谷在大地上敞開,

高處是古老的村莊,

分佈著廣袤的葡萄莊園和饑渴的水井。

懸鈴木,從夢中醒來,

雄雞持之以恆行進著,

雄鷹回到天空

而她幾乎能看到雲雀輕盈的呼吸,

到處是黑鼴鼠留下的小土堆,

農民的屋頂、核桃,如菸葉般捲起的教堂尖塔,

成熟穀物上的黑斑、閃光的鐮刀;

葡萄躺在柳條筐裡,

死亡隱藏在杜松的陰影中

而戰爭正在迫近。

寬闊的羅納河谷,碧波蕩漾

載著駁船與小舟

載著一分鐘的寬恕,

一個幸福的瞬間,

和虛無的橄欖樹。

 

 

你們是我沉默的兄弟姐妹

 

 

你們是我沉默的兄弟姐妹,

逝者。

我不會忘記。

 

在塵封的信件裡,我找到你們的筆跡,

它們爬行在信紙的頂端

像蝸牛爬上精神病院的牆頭。

 

你們的地址和電話號碼一直駐紮在

我的筆記本,等待著,昏昏欲睡。

 

昨天我在巴黎,看見數百名疲憊不堪

受寒的遊客。我想,

他們多像你們,居無定所,不安地轉來轉去。

 

也許你們認為生活是件易事。

只需要一把泥土,一條船、一個穴巢和一座監獄,

一點呼吸,幾滴血和思念。

 

你們是我的大師。

逝者。

勿忘我。

 

 

漢詩

 

 

我曾讀過一首漢詩

描述下了整夜的一場雨

雨點敲打船上竹蓬

詩人內心終獲平靜。

這難道是巧合?

又逢十一月,

一個濃霧和鉛灰色的黃昏。

難道是偶然?

某人還活著。

詩人都特別重視

成功和獲獎,

過了這個秋天,又一個秋天

從那些驕傲的樹上摘走葉子

如果還能剩些什麼

那就只有詩中不喜不悲

雨點般的低語聲。

唯有純粹是看不見的

而夜晚,在陰影和光

遺忘我們的那個時刻

祕密將被迅速掩蓋。

 

 

給你

 

 

這不是為你寫的,唯一的詩,

──此時,也許你正酣睡在羊毛捲似的雲團中。

我在為你寫詩──一個不可戰勝、微笑、美麗

既憂愁又容易擊敗的人。

(儘管我從未證實,有誰能戰勝你!)

我在為你寫詩──一個好懷疑和心神不安的人

一首接一首地寫。

 

真想,有一天,像烏龜那樣

在不完美的言辭和繪畫的幫助下

──抵達很久以前你曾住過,

生命的閃電曾帶你去過的那個地方。

 

 

是否值得

 

 

是否值得,在領事館裡

等待公務員瞬間一展幽默

在火車站等待誤點的列車,

是否值得,去參觀帶著日本帽的埃特納火山

黎明時分的巴黎,黑暗中奧斯曼大道的繁華,

走進蒜香撲鼻的餐館。

是否值得,乘坐地鐵去不熟悉的城市尋找祖先的蹤跡,

搭乘小型飛機去剛發生地震的西雅圖,

宛如消防車上的水龍頭那樣,但必須

屏住呼吸三個月,

──彷彿自己不存在,問他們可怕的問題,

忘卻非凡的救助行動,

閱讀報紙上關於背叛、屠殺的消息。

是否值得,思考和記住

沉浸在深度睡眠的夢中──

夢境裡,有一條灰色走廊。

是否值得去買黑書,

僅僅記下比塞維利亞教堂裡的畫

豐富的畫面,但我至今沒見過它們。

這樣、那樣,這樣,那樣──

從未抹掉一切。

 

 

讀米沃什

 

 

我再次讀您的詩

您,博學之人寫的詩,理解世間一切,

然而您又是一個可憐之人,移民和孤獨者

您的家園被奪走了。

 

您總是願意說,且比能說的

超出更多──超越詩歌,向上、達到更高之處,

但是,在您之下,我們剛剛開始

謙虛而膽怯地寫詩

 

您曾這樣說過

──的確──讀者

在閱讀的瞬間相信,

每天都是節日

 

而詩歌,可以這樣描述,

能讓生活的稜角變圓,充實、驕傲,

不因完美的形式而羞愧。

 

當我放下書本

當黃昏降臨

城市重返慣常的喧囂──

有人咳嗽,有人哭泣,有人詛咒。

 

 

迷途者

 

 

迷途者,迷失在灰色的走廊裡。

夜晚的燈泡,像將被淹沒的船隻發出信號,嘶嘶叫著。

我們閱讀作者被遺忘的小說。

沒有真理,智者們重複。

夏日的夜晚:蝙蝠的節日

牡丹在城郊盛開。

炎熱,冒著白氣的街道顯得短了些,

秋天慢慢爬了上來。

似乎毫不費力。

有時僅僅潛入水中片刻,我們

就會恍然覺得,夕陽閃爍,

短暫的必然閃現,

那幾乎是信仰。

 

 

四分之三

 

 

在一千八百年間,

四分之三的人類都是

奴隸(亞當‧霍奇契爾德

這就是人類崇高的使命,

這就是尊嚴

伴隨著我們直到

我們擺脫了

那些面無表情的尼安德特人

從他們憂鬱的眼神中和之後在所有那些

數不清的

摧殘蹂躪、集中營裡

聚集了一些

束手無策的

逃難者、猶太人、羅興亞人、敘利亞人、維吾爾人,

和許許多多的人,為了

處理

他們那些

噩夢般的事情,為了讓他們

不會影響那些人類

四分之一的人認為的

更好的更高級的事情,

換言之,我們環顧一下四周

就夠了

我親愛的讀者

你和我,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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