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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不合理的行為

作者:唐‧麥庫林

Isbn:978-986-6665-03-5

出版:遠足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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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麥庫林,公認為當今世上最傑出的戰地記者。他的影像備受討論,他的作品連英國政府也畏懼,他的經歷令間諜小說作家約翰.勒卡雷大為折服;他的一生跌宕起伏,比大多數小說、電影都精彩,卻又很少有男主角能如他一般剖析自己的黑暗與卑懦。

  戰火不曾擊倒他、軍方的格殺令阻止不了他,唯有良知令他退出了戰場。

  我們全都受天真的信念之害,以為只需憑著正直,便能理直氣壯地站在任何地方。但倘若你是站在垂死者面前,你需要更多理由。假若你幫不上忙,你便不該在那裡。

  試著『拍下』和平吧,這其實比拍攝苦難影像更難,卻是一個改變當今好戰世界的辦法。

  他對生命的體認來自最直接的撞擊與目擊,沒有一絲作偽或誇大。他的人道精神不是透過閱讀養成,而是出自一生經歷的創痛。

 

  我們可以在其中看到一位極為傑出的攝影師,如何堅持其原則而成為一種專業典範;如何成為英雄,又如何在這種英雄主義裡,誠實地發現了自己匱乏、荒蕪的生命風景。──郭力昕

  他的影像有如黑暗報告,而他那深刻反省的文字,就彷彿是在行過黑暗時所發出的良知之光──阮義忠

 

如同封面上引用約翰伯格所說的這句話:「麥庫林是我們不能閉上的雙眼。」

在看這本書時一直感覺,無論是文字或攝影照片,都是作者盡他之所能,去讓世人瞭解這世界的其他樣貌──讓人極度不安,但也極其真實。

這整本書都迫使讀者和作者展開一場針對人類的探問:「人類為何可以這樣對待令一個人類?」這個問題非常難回答(甚至可能永遠無法回答),但身為人類,你可以選擇這些事情都沒看到都不存在,也可以選擇去思考這個問題,並竭力減少這些事情的發生。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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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87

 

  我一直看著那群等著處決的年輕人,有的被綁著,有的沒有。我發現一項關於戰爭與殺戮的全新事實:人類壯大自己以逞兇,藉由羞辱、拷打、折磨受害者來壓抑自己的卑懦。受害者則等著被殺。

 

p.99

 

  美國的勢力更加強這種過度自信。美國人在越南的一切,從士兵的體型到堆積如山的彈藥和垃圾,似乎把亞洲的所有東西都矮化了。美國以對抗全國共產主義為己任,對相信這一點的人而言,這給了他們牢不可破的信念,懷疑的人認為這代表耗費無度:國家資源的耗費、人命的耗費、精神的耗費。

  我曾在某處讀過,美國丟掉的食物足以喂飽五千萬人,其中一大部分是扔在東南亞。我結束第三次越南之行後,立刻到印度北部的比哈爾。人類社會間總免不了有些矛盾,我從一個投入大量資源殺人的地方,移到另一個沒有資源維持人類生命的地方。

 

(中略)

 

  當你鏡頭前的人都快餓死時,不可能會有什麼英雄主義。我所能做的,只是盡可能給那些飽嚐苦難的人多一點尊嚴。你內心深處會有道難題,一種無力感,但若就此屈服也無濟於事,因為你的工作是喚起幫的上忙的那些人的良知。

 

p.125

 

  在等著要度過香江時,我跟著陸戰隊的巡邏隊走出去,他們四處查探城邊的槍聲來源,並察看戰區附近看似遭遺棄的房舍。他們以一種威風凜凜的氣勢詢走房舍間,用身體四處衝撞,把武器打得砰砰嘎嘎直響。我落在後頭等候。

  他們進入一間屋子,又走了出來。我聽到有人對另一個人說:「裡面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個死掉的越南佬。」

  我進入那房子,走入黑暗的房間,看到一頂蚊帳吊在床上,蠟燭還點著。我靠近蚊帳,裡頭有具屍體以一種莊嚴的方式躺著。我望著他,心裡想著這人個子真小,接著拉起了蚊帳,看到一個穿著骯髒襯衣的男童。我放下蚊帳,開始自我清算。這是我第一次按下情緒的按鈕。身處戰場,我遲早都要按下那按鈕。我離開巡邏隊,心裡想著那個小男孩,那麼早夭的小生命,對這些人而言他算不了什麼,只是「又一個死越南佬」。

 

p.136

 

  順化舊城最後還是拿了回來。美軍頭下鋪天蓋地的砲彈,讓這勝利顯得不怎麼值得。順化毀了,木頭房子給炸飛,市區只剩瓦礫。他們為了拯救這個城市而摧毀了它。將近六千名平民命喪於此,比兩邊戰死的軍人還多。在七十七天的溪山包圍戰,轟炸與炮擊得火利超過五枚廣島原子彈。

  然而,這還不是全部的代價。活人的心靈和死者的身體同樣遭到戕害。待在順化的最後幾天,我聽到工寮後面傳來嗚咽。兩個陸戰隊員,不折不扣的鄉下粗人,在一個越南人的脖子上套上繩索,拉著他走來走去,好像他是寵物公羊。他們蒙住他的眼睛,塞住他的嘴,令他跪下或躺在泥土上,令他飽受痛苦與折磨。這種卑劣、兇殘的情節,和我在剛果所見毫無二致,現在則由在亞洲的自由門徒來執行。

  我在順化待了十一天,不確定此行教導了我什麼。除了重新體會戰爭可以多麼恐怖之外,我不知道此行是否還交給我任何東西。順化當然讓我非常羞愧,人類怎麼有辦法如此對待彼此?我想,此行以一種陰森的方式教導我求生,而這些新知識中,有一部分是懂得何時該離開。

 

p.153-155

 

  我的眼角餘光還是看的到那個白化症男童。我捕捉到那白色的閃光。他又靠近一些,像鬼魂般纏住我。有個人給我受害者的統計數字,是此地慘劇的好幾倍,相當可怕。看著這些備受窮困與饑餓折磨的受害者,我的心撤退到自己在英格蘭的家。我的孩子年紀和他們差不多,和多數西芳孩子一樣,對豐盛的食物毫不在呼。我設法在這兩種景象之間求得平衡,精神因此飽受煎熬。

  我感到有什麼碰了碰我的手。白化症男童已經緩緩移到我身邊,把他的手放入我手中。我站在那裡,握著他的手,感到眼淚奪眶而出。我對自己說,別看他,想想別的東西,什麼東西都好,別在這些孩子面前哭出來。我把手伸到口袋裡,摸出一顆麥芽糖,偷偷塞進白化症男童手中,然後他走開了。他站在不遠處,以顫抖的手指慢慢剝開糖果紙。他舔著糖果,用大大的眼睛瞪著我。我注意到,他站在那裏專心舔著糖果時,手中仍抓著那只玉米牛肉空罐子,好像它會忽然消失一般。他看起來已經不像是個人,而像一具不知何故還活著的小小骷髏。

  餓童遭受的每一種折磨都鞭撻著我的心。有個英國醫生抱著垂死的嬰兒,他雙腿無力,卻想努力撐起身子。她的另一隻手臂抱著一個鼻孔裡插著餵食管的小孩。半盲的小孩肚子大得像啤酒桶(嚴重營養不良和營養失調所引起),靠兩隻像筷子的腳站著。有個男孩的手臂脫臼,僅以薄薄的皮膚相連,因為肌肉已經失去功能。其他兒童躺在自己的排泄物中等死,傷口布滿蒼蠅。

  這超越了戰爭,超越了新聞學,超越了攝影,但沒有超出政治的範圍。這無法形容的苦難不是哪一次非洲天然災害的結果。這不是大自然的魔手在作怪,而是人類邪惡的慾望所造成。如果可以,我想把這一天從我的生命中拿掉,抹去這段記憶。但就像納粹死亡集中營那些恐怖的照片帶給我們的記憶,人類竟能如此對待自己的同類,我們無法也不允許忘記。我拍下那個白化症男童,所有看過照片的人都必須牢牢記在心上。

  離開之前,我在茅草屋裡發現一個年輕女孩,大概十六歲,一絲不掛地坐著,看起來病了,也相當虛弱,但很美麗。有人告訴我,她的名字叫「耐心」。我想拍她,便問陪同人員能不能說服女孩用手遮住私處,好讓我能透過她的赤裸成線最多的尊嚴。但她的景象把我身而為人所可能具有得全部特質都扒光了。在比夫拉期間,同情心與良心的鞭子從未停止攻擊我。

  我們都受天真的信念之害,以為光憑正直就能理直氣壯地站在任何地方,但倘若你是站在垂死者面前,你還需要更多理由。如果你幫不上忙,便不該在那裡。對於比拉夫人,我幫得上任何忙嗎?或者,我只是在協助一場對他們沒有任何利益可言的戰爭。醉心權力的狂熱分子發動大家脫離聯邦,完全沒考慮到,當他們推著毀滅性武器前進時,會在身後留給人民多大的苦難與貧困?

  我飽受這場戰爭的摧殘,感到大惑不解,這些感受都是空前的。我看不出這場戰爭有任何微乎其微的正當性,或者我人在那裡有任何正當性,除非我能透過照片提醒人們,所有戰爭都毫無價值。

 

p.194-195

 

  那天早上,我騎車出門不到一哩就感覺到第一滴雨打在我臉頰上。等我騎到幾千個難民聚居的小茅草屋區,豪雨已經淹沒了天地,其效應的破壞力遠遠超過我的想像。已經很虛弱的人在傾盆大雨中崩潰。丈夫抱著死去的妻子,我看到男人女人抱著死去的孩子。醫療救助根本不存在,雨季來臨還不到二十四小時,霍亂疫情就爆開了。

  我常常覺得自己不想去注視拍攝的對象。我默默走動幹活時,他們從不曾令我覺得自己是入侵者,然而,我還是嚇壞了,心也碎了。我有個執念,那些在英國生活安逸的人們應該看看這些人是如何在受苦受難。我看到一個婦人抱著她已死去的孩子一整天,到了黃昏她終於蹲下,放下孩子,那情景看起來比她緊抱著屍體更令人心痛。

  在一間臨時醫院,我看到一個男人和四個孩子圍繞在病床邊,他們的母親口吐白沫、翻白眼。護士告訴我,醫院給錯了藥,她已是生命垂危。最後她終究死去,那一家人激動難抑。

  「現在怎麼辦?」我無助地問那護士。

  她很有耐性的回答:「這個嘛,我們要把屍體從這裡搬到那邊的停屍棚,好讓那些人把屍體運走。」

  死去的婦人被搬出淹水的醫院,擔架停放在停屍棚邊。我拍照時,那家人涉水過來,躺在她身邊。他們無法相信母親已經走了。我覺得自己像是想躲在相機的後面。我站在那裡,覺得自己已不是人,已沒有肉身,像個鬼魂般待在那裡,在別人眼中已經隱形。你根本沒有任何權力待在這裡,我告訴自己。我喉嚨哽咽,快抑制不住眼淚。

  「先生,你們要往哪裡去?」我以顫抖的聲音問那男子。

  他說:「我不知道,也許到加爾各答吧。」加爾各答會如何處理他和他的家人,以及兩百萬難民?我把我口袋裡的所有盧比都給他,不僅是要幫他,也是幫我自己。

  我拍攝雨季中的難民四天後,相機開始出問題。皮背包裂開來,水滲了進去。同時我只喝茶吃香蕉,身體也虛弱得打顫。我已經失去活力,我覺得我拍出了殘忍的照片,它們與戰爭無關,而是來自戰爭受害者的煉獄。

 

 

p.263

 

  我在許多戰地報導中目擊了民族認同形成的過程,於是我開始自問:我是誰?英國人是什麼?他們代表什麼?在這問題上我代表什麼?我決定在我的國家內旅行,以尋找答案。有將近兩年時間,我在英國各地旅行,發現,拍照,有時是為報紙工作,多是時候自掏腰包。我不只尋找英國人的民族認同,也在尋找一把鑰匙以開啟我自己內在的某種東西,好找出方向進入新的世界。我發現我的眼睛已經習慣黑暗,我看到的一切都反映出我的童年,以及我在其他國家目擊的剝奪、遺棄、死亡、災難、破碎的心靈與支離的身體等情景。

  我沉浸在北方的工業城鎮,汲取布拉德福這類城市荒涼的美感。雖然我自己並不窮困潦倒,我還是禁不住認同遭社會遺棄與放逐的人。我進入貧民窟,英國還找的到這種地方簡直令人難以置信,那裡的人用舊啤酒罐為孩子泡茶,那裡的壁紙因為受潮而嚴重剝離捲曲,那里的人家徒四壁(就像我小時後),油膩膩的盧子大剌剌站在房子中央,上頭長滿了霉。

  為了感受窮人生活,我的食宿都在救世軍寄宿旅館。我花了幾個星期拍攝精神病醫院。我自己長久以來的恐懼之一便是自己可能會精神失常,被關進瘋人院。然而我在寄宿旅館、精神病醫院和路上目擊的情景卻讓我對社會心生憤怒。

  我的國家裡有一股我極力反抗的黑暗,但我內心也有黑暗的一面。我在英國海邊為人們拍照時,他們看起來很不快樂。我想到,那種不快樂不在他們心裡,而是在我心中。我又見到我在別人的國家裡爬過、碰過的屍體。英國向晚田野裡燃燒的麥桿讓我想起焦土戰略,結果他們在我照片裡就變成那副模樣;從沼澤霧氣中飛起的野鴨看起來有如b-52轟炸機的隊形;在英國樹林裡,雨滴打在葉子上的聲音將我帶回緊張的叢林巡邏。我最快樂的時刻,是在烏雲低垂的開闊荒野裡如孤魂般遊蕩。我渴望冬天,因為能和天氣激烈搏鬥,也為了蕭條的景色。有人說那是種被虐狂。

 

p.326

 

  克莉斯汀一直活到婚禮當天早晨,但沒能看到兒子結婚。我們出發到教堂去之前,葬儀社的人接走了她。就在這可怕的時刻,我們決定繼續舉行婚禮,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以尊崇她。

  有一陣子,我陷入某種像是瘋狂的狀態中,也始終未能真正克服它。

  克莉斯汀去世後不久,拉蘭和我分手了。保羅和他妻子也飛到遠方去。我兒子亞歷山大有時會來看我一起住,但多數時候我獨自一人待在山默塞的家裡。我檔案櫃裡的鬼魂有時似乎會跑出來嚇我,死於所有那些戰爭的鬼魂,特別是那個白化症男孩。如今,在最後一次與生命迎面相撞之後,那裡面也有我所愛之人的鬼魂。

  藉由這本書,他們或可獲得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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