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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的麻雀

作者:宋琳(Song Lin)

出版:香港中文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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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恩

 

 

灰塵在大地上跳躍

樹、汽車和頭顱在大地上跳躍

一首輓歌在大地上跳躍

 

沒有更高的事物

群山之上一覽無餘

只剩下一座浩渺的建築,裡面

居住著心,破碎後重整的心

在大地上跳躍

酒在大地上跳躍,船隻繞過死海

人們站在山頂也感到如此渺小

捧出鮮花般的心相互比較

 

大地上億萬座房屋在跳躍

厚厚地覆蓋著地球

 

 

水壺

 

 

從水壺中的黑暗到軀體的黑暗,

是渾然不覺間來臨的夜。

我划亮火柴,坐回桌前,

回憶起日落前寫下的詩中的一行。

 

夜更深了,山上有雪,

崖邊那顆星被擦洗得更加明亮。

從黃昏起它就在那兒漫遊,

它大概渴了,像一只蟋蟀沉寂下來。

 

現在只有水壺在獨自歌唱,

像廚房裡的蟋蟀呼喚另一隻

荒野的蟋蟀。它也在呼喚我的嘴唇,

去輕觸溫暖的、雪水茶的芳菲。

 

多奇妙,一隻水壺,從不問我是誰,

隨時都能給我安慰。

呦優美的弧形,婦人般的柔順,

水傾出又傾入,欠缺了又滿盈。

 

而我知道,有一個匠人打製了這隻

不知年代,灰色曲柄的水壺。

我熟悉孤寂中的慾望之渴,

倘若我出門,它或將伴我遠行。

 

 

告訴雲彩 

 

 

一個個尖頂刺入天穹,一排排浪翻滾,

輪輻和磁鍼都不會停止,欲望也不會。

我們活在世間,拋開苦難不談,

走在街上,大步流星,依然先前模樣。

梅花看過了蟋蟀歌聲又起,

月光浣洗金棕櫚的綢衣,和我們

神聖夏夜的歡愛,燕子傾斜,

有點嬌慵的人兒多嫵媚。

詩人下地獄,與亡魂交朋友,

而市儈們抹著嘴唇,站成一圈,

擁著蜂腰或蛇腰進出轉門。

 

現在你看,西天那一彤紅的雲彩,

幻美,燦爛,點燃了銀行大廈的玻璃,

也把綠光的圓弧鑲入松鼠的眼睛。

我為何不能讚美這哀傷的天使,

這迴光之海的驚心動魄,

這可見的移動的樂園,奇蹟人生

短暫的萬花筒?我為何要去想,

我有多孤獨,多厭煩,多絕望,

像那些入夜以前將客死他鄉的人,

像哈姆雷特?就這樣告訴漫溢的雲彩,

說我們已來到陽台,且啜飲又觀望。

 

 

致可能的外星人 

 

 

億萬年之間,群星誕生,群星死去。

仰望星空的人在夜晚看見的

不過是感官的鏡像,

內心的諸多渴望之一。

 

夜涼如水,要有一扇窗,讓未眠人

斜倚着沉浸在天體的氣氛中。

思念賦予她,心靈的無窮奧妙,

賦予他勇氣,靜息等待。

 

要有一座橋,橫越銀河的洶涌,

要有一夜,照亮別的漫漫長夜。

億萬年之間,或許你終會聽見

織女的杼機或牧牛郎的一聲哀嘆。

 

天上人間,最最遙遠的距離

也許是兩個人——從你到我。

星星與我們究竟是什么關系?蒼白的火

燃起我們身上的陌生的戀情。

 

透過太平洋上空紅色的雲霧,

今夜我在一條船上閱讀星圖。

星光的崎嶇路,燦爛而甜蜜,

你快來吧,乘上飛碟向我飛來。

 

 

用詩占卜 

 

 

用一個被棄絕的詞

從凶手那里奪回的詞        

顛倒卦象        

雙手握住最下面那個爻        

讓它動起來         

 

將要來臨的,我們知道你        

 

廣袤的夜,廣袤的無名        

你,異鄉者,隕石形狀的人        

站在初地的邊沿,如在十地        

那裡一座艮山        

刺破大氣層        

一粒精子前來做客        

進入橐籥         

 

你召喚燈蛾,你召喚死者         

你掘一口通向鹽池的井        

你敲打恐龍蛋,從中        

取出一封來自玄武紀的信        

讀吧,讀給我們聽        

我們知道        

那結痂的祥瑞也是你的         

 

用一個暗啞的詞        

盛放你的聲音        

把它拌入黏土,敷在傷口上        

把星座的咒語也拌進去        

眼睛的網所泄漏的        

我們收在心的葫蘆裡  

 

你,異鄉者,為我們占卜!

 

 

雨後雙廊的下午

 

  --給葉永青和八旬的短信

 

栓在岸邊的小船在搖晃中睡著了,

微波起伏,彷彿有人在水下搖櫓。

除了欸乃這個詞,沒有別的詞可以呼喚出

遠山的靉靆和一座高山湖

潑濺到天邊的綠。那裡百萬噸的雲,

正朝這裡湧來,彷彿

百萬頭母牛正被一個空行母

趕下山來,為了來慶祝

一座新屋的落成。這時,玉几島上,

人人都換上新顏,人人都在忙碌;

七八個鄉紳相互拱手,揖讓,

談笑酷似舊時代的鴻儒。

這時(也就是酉時),風車收起了呼嘯的網罟,

蘆葦的細莖平衡住飄落的草鷺。

一個婀娜在餐桌旁的美婦抬頭一望,

雲的儀仗隊裡,那空行母朝下一指,

百萬道光芒便匯聚成瀑布,

彷彿噴香的醍醐,向著下界

那些個頻頻鞠躬的,葫蘆狀的頭頂

緩緩地傾注。於是那水下的人

爬上船來,打了個寒噤,給自己倒了點酒。

整個雙廊沒人看見他

怎麼偷走了這個酩酊而

遍地錦繡的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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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我不喜歡牛郎織女的典故(我覺得那根本是個偷窺和強迫婚姻的故事),但致可能的外星人這首詩,真是出乎意料的可愛情詩。

閱讀時有被可愛到(笑)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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