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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粉碎聲 重溫我們能多麼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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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雅一生的最後房間

楊煉

 

 

最後 這房間遠去 一隻狗

逃到沙下喝湯 骷髏的湯匙裡

唯一的液體

 

終於漂浮成一幅無人風景

陰暗的沼澤上 灌木叢抹殺天空

飛鳥在痛苦

哀號已無力攪擾大地

 

魔女們聚集如一片柔軟的花朵

向山羊盛開鮮豔的器官

在慶典中舞蹈 只有死魚曾經活過

眼珠白花花瞪著

崩潰

 

沒人懂得 這黑色石榴的碩大頭顱

浮腫並爛掉了耳朵

那被聽見的寂靜怎樣夷平一生

歲月怎樣 成了更換喪服的房子

而肉裡是一塊木頭乾燥 劈裂的聲音

把聾子釘在牆上

四肢爬動 結著網

死者魚貫而入 張大受驚的鼻孔

 

末日接踵而至 一節風乾的骨髓

形似手的弦

於陣陣嘶鳴之後 鬆弛 啞默

 

現在 是這牆長滿了耳朵

卻已不聽 燭光幽幽遠遠擴散的風暴

這筆觸遍佈盲點

像一張張無聲咧開的嘴

吞咽著孤獨的石頭

在深處 形同淵藪 便揮霍整個世界

直到房間裡擠滿素不相識的鬼魂

繞床而歌 不朽於某個人垂死的一刻

——世界 當你不能理解時

你聆聽吧

 

 

*

 

中世紀聖像畫

 

 

平靜地接受死亡已是很久以前的事

當一個名字抵消一種智慧

肉體 最後忍受著受難的金色

 

每個嬰兒學會用哭聲爭論

關於黑夜的哲學

是否總多於所有黑夜

 

安魂曲唱不出傷口之外的

筆觸也畫不出

任何一雙眼睛的暴露狂

 

深邃的天空拒絕一個人墜入

從那時到現在 我們

發明的 只有嘴和耳膜間冗長的距離

 

*

 

二十三 離題詩(節錄自:水肯定的)

某一個他:沿著自己離去

 

 

從一本書的結尾向回讀

我們能與誰重逢

 

從 鳥兒陷進藍藍黏土的拍翅聲

肯定 失去也是一種美

 

我的信抵達時 連筆跡都變了

你印刷在舊照上的別人的臉

 

要求一架鳥瞰的儀器 遙測

嘴角一道昨夜的裂紋

 

勒到肉裡像假的 深及隱匿的某人時

毀滅性的真 蚌殼暗紅的內部

 

誰知有沒有歷史那顆珍珠

撬開 你的耳垂聽著圓潤的淚

 

我的舌尖 被鳥頭裡一塊磁石領著

陶醉於末日甜蜜的引力

 

沿著自己離去 向前 呼吸把我們挪遠

向後 上溯母親分娩的血腥運河

 

許多一生的昨夜 死者

玩味著撫摸那不可能的溫度

 

許多手隱匿在皮膚下 五指腐爛

被徹底掐斷的鳥鳴

 

徹底是一條軌跡 貫穿精雕細刻的

死也找不到的這隻手

 

捧著一本書 從結尾讀到結尾

從粉碎聲 重溫我們能多麼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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