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經過的街，反覆備註的街
是不是該就此道別，
是不是已在最後的夜晚？
＿＿＿
深海魚──車途有感
達瑞
似乎就靜下來了，
意識的大洋深處，平整如常
念頭是昨日的，情緒是昨日的……
一切仍處之淡然，沒有什麼
來不及的也無一值得言說與定義
時間露出了疲態，洋流遠了
鯨豚之夢已甚久未提
在我們缺氧而無邊的城市，
憂患下沈了懸念下沈了
保存期限下沈下沈著……
在無眠的建築或反覆行經
的路途中，成為永恆的嘆息
當理想和航海寓言一起退化
於沉默的車陣，我們微弱光閃
一如纖細敏感的深海魚，
為了每一種駛離而輕微哭泣
彼此鄰近又間隔著空曠的黑暗
低溫，遲緩，周圍盡是未具名的遠方
還有多少里程，多少陌生的病徵
哪個轉角過後是另一艘沈船……
此刻我們是醜惡而良善的，
在記憶全面瓦解之前，
穿越沒有界線沒有輪廓的海域
試圖遇見新的物種，以及
另一種輝煌
＊
中環
於是誤入了夜之迂迴
在時間虛設的防線內，
抄寫易碎的夢之子句
關於理想的晨昏，
和一個秘密漂流的年代
此刻睡意全無，
城市隱隱擴張邊界
星群迫降的流言，已往街道蔓延
有人涉嫌採集獨角馬的行跡
有人暗中想像第一萬個路口，
地鐵偷渡著昨日微光，
譬如憂患的深淺與情愛的宿命
變速，輾轉，下一站中環……
皇后大道的窗鏡裡，守候了
無數生之意象。一切靜如盆栽
新品種的花，座落於雪廠街外
我們經過的街，反覆備註的街
是不是該就此道別，
是不是已在最後的夜晚？
一隻夜蝶掀動著明日
的輪廓，而我始終沒有
遠去的方式
＊
在倫敦寫信
而我已淡忘來處
窗景更換了語系，
延伸不止的藤蔓與昨日之霧
被忘在時差的深處，
記憶還有幾個小時才會……
這是無需翻譯的午後
沒有鄰近的地鐵站
和預約的餐桌，鴿群
啣去故事的碎屑
陽光自攝政街外走來
如潔淨無痕的十四行詩，
轉角之後每每是祕密泛光
的韻字，關於酒館
的命名，關於裘德與露西
的愛，以及被重複想像的陣雨
天空恢復了景深，推開門
便是一頁新的古典
隔著一座文明寫信
字句被唐寧街十號的政治
反覆打斷，這已是遠方
午茶杯裡盛著一場大航海時代
糖分與孤獨盡皆沉沒其中，
我開始提到了自己，
開始省略緯度、距離
和行李中的另一座城市
寧靜而透明的單人航程
日常於胸口淺淺流動，
有人說初夏的音訊輕如草絮
有人透露雨後積水裡
充斥著不曾被描述的小徑……
女侍為我續杯了此刻
一切埋藏了如歌的暗示，
而一封郵址清晰的信件
始終未獲寄出
＊
游牧民族
遠方天氣大好，
雲脈遷移你的思緒
往山背而去
是否有類似時刻
讓你對方向有所遲疑，
（再仔細想想）
多轉了彎或多停頓一次
譬如某個充滿挫敗的醒來（
你想離開）又譬如某段
瑣碎而倍感寂寞的相遇（
你又想到離開）
有念頭字鼻樑湧動起來，
（一幅六百度近視的夢）
關於一種失落已久的綠
關於逐水草而居，
在下個噴嚏之前揣摩它，
在噴嚏之後震碎了它（現實
的塵灰如此多）
你知道確有幾次機會，
仿如神諭，深深地穿入
事情不同以往，栩栩如生地
嵌置於習慣之間（生活，
職業，甚至情愛）
遠方當時特別寬厚，風特別大
吹得你的心，隱隱傾向
草澤沃野之地
（天氣在那邊似乎很好）
＊
雨林
終於碰觸到自己
木質的邊緣──
塞滿整個夏天的廣告信
在時間裂口轉身的傢俱，
兀自茂盛的盆栽
節奏鬱滯的水草……
受潮的生活，正在
大肆呼吸著你
遠遠地，造成巨響
＊
一切（終將消逝的）
後來日子也老了
時間是不再被擦拭的窗，
遠方已輾轉失去消息
寂寞的色澤更深了
我們在選票揭曉前睡去
被微感地震驚醒，
面對蒼白的風景，一貫情緒地
回信，關於被愛與孤獨
關於秘密遷徙的花季，
而夢裡盡是傾斜的口吻：
候鳥就地解散了，文明
搭乘末班車離去，革命隊伍
尾隨游牧人尋找新的草原
畢竟城市也老了
沒有足夠的字句談論末日
深夜印刷廠趕製永恆的最後一頁
而明日仍漂流在遺忘的海面
生活是透明無聲的選項，
晨昏、愛恨、喜怒
可遇不可求，可燃不可燃
每一轉身皆為洶湧的告別
聽說我們也老了
未完的盛宴已無法前行
黃昏佈滿了鏽斑，
有人在吸煙區互換公理與睡意
有人將戀情設定為螢幕保護程式
意志休眠之際，倉皇閃現……
故事的輪廓漸漸微霧，
理想的歌聲提前撤防了
我們總是相信往後不會有雪，
少年沒有赴約，而彼此胸膛
積滿沉默的易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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