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給你寫信──
你再次來到這個世界
隨著追索你的本體
久久縈繞的字母的力量
光閃耀
你的指尖在夜中閃爍
像這些詩句一樣
自黑暗中迸生的星座──
＿＿＿
蝴蝶的重量──奈莉・沙克絲詩選
作者：奈莉・沙克絲（Nelly Sachs）
譯者：陳黎, 張芬齡
出版：寶瓶文化
＿＿＿
逃亡
逃亡，
何其盛大的接待
正進行著──
裹在
風的披肩裡
陷在永不能說阿門的
沙之祈禱中的腳
被迫
從鰭到翼
繼續前進──
害病的蝴蝶
即將重識大海──
這塊刻有蒼蠅之
碑銘的石頭
自己投到我的手中──
我掌握著全世界的
而非一個鄉國的蛻變。
---
折磨，陌生星球的計時器
早晨的衣服不是
晚上的衣服。
──《光之書》
折磨，陌生星球的計時器．
每分鐘都染上不同色澤的黑暗──
你破碎的門的折磨，
你破碎的睡眠的折磨，
你出發離去的腳步的折磨，
計數殘餘的生命，
你踐踏的腳步，
你蹣跚的腳步，
直到我耳中再聽不見這些腳步。
你的腳步終止於
鐵柵欄前時的折磨──
鐵柵欄後我們思念的草地開始搖曳──
噢時間，以死為唯一的計量單位，
歷此長久演練後，死亡將何等輕盈啊。
---
獲救者的合唱
我們，獲救者，
死亡已開始自我們的骨骼削修它的長笛，
並在我們的肌肉上輕敲他的弓──
我們的軀體繼續用它們
殘缺的音樂哀唱。
我們，獲救者，
環繞頸際的繩索仍然擺蕩
於我們眼前藍色的空中──
沙漏仍然裝滿我們滴下的血。
我們，獲救者，
恐懼的蠕蟲仍然以我們為食。
我們的星座埋葬在塵土中。
我們，獲救者，
請求你：
向我們展現你的太陽，但請慢慢地。
一步一步地引導我們在群星之間前進。
教我們重新學習生活時，務請溫柔。
以免鳥兒的歌聲，
或汲滿井水的木桶，
會讓我們癒合不良的苦痛再度迸裂
并將我們沖失──
我們請求你：
暫且不要給我們看會咬人的狗──
很可能，很可能
我們會碎裂成灰──
在你眼前碎裂成灰。
是什么將我們的肌理結合在一起？
我們，呼吸辭退我們，
靈魂早在我們的軀體被救上
千鈞一髮的方舟之前
自午夜向祂奔去。
我們，獲救者，
我們緊握你的手
我們直視你的眼——
但唯一將我們結合在一起的就是告別，
塵土中的告別
將我們和你結合在一起。
---
影子的合唱
我們是影子，噢，我們是影子！
劊子手，你們的影子
依附在你們惡行的塵堆上──
受害者，你們的影子
在牆上畫出血淋淋的慘劇。
噢，我們是無助的斑蝶，在一顆
始終冷靜燃燒的星球上被捕獲，
當我們受命於地獄中起舞時，
我們的傀儡師所知唯死。
金黃護士，你以如是的
絕望餵養我們，
轉過臉去，噢太陽
讓我們也沉下去──
或者讓我們映照出某個孩童
歡快豎起的手指
以及某隻蜻蜓噴泉邊
輕鬆駐足的片刻。
---
安慰者的合唱
我們是沒有花朵的園丁，
沒有藥草可種植
從昨天到明天。
鼠尾草已在搖籃中枯萎──
面對新的死者，迷迭香失去了它的芳香──
即使艾草也只有昨天才苦澀。
慰藉的花朵綻放的時間太短暫
不足以補償孩童一滴淚的苦楚。
或許可在夜間歌唱者的心中
採集新的種子。
我們當中有誰可安慰他人？
在介於昨日與明日之間的
峽谷深處
天使站立
用他的翅膀研磨憂傷的閃電
而他的兩手分開握著
昨日與明日兩座岩壁
像傷口的兩端
必須仍然裂著
還沒能夠癒合。
不要讓憂傷的閃電睡著在
遺忘的田野。
我們當中有誰可安慰他人？
我們是沒有花朵的園丁，
站立在一顆閃亮的星上
哭泣。
---
獵戶我的星座
獵戶
我的星座
瞄準
一秘密出血點：忐忑……
逃離的腳步無處可遁──
但風不是房子
只是像動物一樣
舔身體的傷口──
然而我們該如何把時間
從太陽的金絲中抽出？
好把夜
纏繞作蠶蛾的
繭？
噢，黑暗
廣築你的使館
為得一瞬間：
在逃亡中休息。
---
神聖的一分鐘
神聖的一分鐘
與最愛的人
難分難捨
這一分鐘
宇宙
將其難以辨讀之根
列入
與鳥類的盲目飛行幾何同夥
與在夜間掘土的
蠕蟲的五角星形
與在自己回聲的圖像上吃草的
公羊
以及仲冬之後
魚的復活。
獨眼眨又眨
心在燃燒
太陽
將其獅爪置於紡錘上
為受苦者拉網
愈拉愈密
因為不可將任何人叫醒
當靈魂不在
正充滿思念地
出航在外
不然身體會死去
被棄於
風茫然若失的臉中。
---
一捆閃電
一捆閃電：
奇異的力量
占領
這一畝白紙
文字燃映出
致命的領悟
響雷猛擊舉行過
葬禮的房子。
在經由歪曲變形的書寫
經由獨一無二的瞬間而得的
今生的寬恕之後
內在的海洋舉起其
白色的寂靜之冠
給至福的你──
---
熾熱的謎語（節選）
第二部分
巨大的恐懼到臨時
我啞口無言──
魚將其死去的一面
向上翻
為奮鬥的呼吸付出氣泡
所有的詞逃亡
到它們永恆的藏匿處
那兒創造力必須拼寫出其
星星之誕生
而時間將它的知識輸給
光的謎語──
*
百合在劇痛的赤道上
當你用雙手
道出祝福
遠方靠近
那些與海洋同血緣的事物
朝來世漂去
而無記憶的灰塵開始湧動──
當你的下巴，隨
地球的重量下垂──
*
第三部分
在我的房間
我的床榻所在
一張桌子一張椅子
廚房的爐子
宇宙跪下一如所有地方
以求自隱形
獲得救贖──
我畫一條線
寫下字母
在牆壁上塗上自殺的話語
新生兒即刻在那兒萌芽
我剛讓星星們握牢真理
地球就開始鎚打
夜鬆動
脫落
整列牙中的死牙──
*
我看到他從屋子裡步出
火燒了他
但沒有將他燒焦
他把睡夢中的公事包
挾在腋下
裡面裝滿了字母和數字
整套算數──
他的手臂上烙著：
7337這引導號碼
這些數字彼此成群結黨
這人是測量員
他的雙腳已自地球升起
有人在上方等著他
去建築新的樂園
「且稍待──很快地你也將安息──」
*
我正給你寫信──
你再次來到這個世界
隨著追索你的本體
久久縈繞的字母的力量
光閃耀
你的指尖在夜中閃爍
像這些詩句一樣
自黑暗中迸生的星座──
*
他們在街上相撞
地球上的兩種命運
他們動脈中兩種血液循環
此太陽系中
在路上呼吸著的兩人
一朵雲從他們臉上掠過
時間生了一個裂縫
記憶自其間窺視
遠近交融
自過去和未來
兩種命運碰出火花
而後分道揚鑣──
*
風黑暗的嘶聲
在玉蜀黍中
受害者隨時準備受難
根靜默
但玉蜀黍穗
懂得許多種土語──
而海中的鹽
在遠方哭泣
石頭是火熱的實體
而元素被他們的鏈拉裂
以結合成一體
當雲朵幽靈似的字跡
把最初的形象接回家
死亡邊界上的秘密
「把一根指頭放在你的唇上：
寂靜寂靜寂靜」──
*
四天四夜
你藏在棺材裡
呼吸進──呼吸出──生命
以擱延死──
在四塊木板間
躺著全世界的痛苦──
外頭分分秒秒繁花盛開
雲在天上嬉戲著──
*
撒出，種子穀粒的秘密
已然像未來扎根
開始：
亞耳丁森林的舞蹈
地層下的搜索
搜索那藏於水晶中的臉
在南海之上虛無處的
黎明
戀人們
把貝殼貼於耳際
聽深海音樂會
每顆星都通向一個入口
月球已有訪客
老人未曾歸來
每個出生都吸吮著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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