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有大地有平原有高山有河流有海洋
在這裡養育了無數美好生動的生命
以及愛
我們所有的愛
為什麼不能擁有一個沒有殖民幽靈的世界
＊＊
再見等待碰見自由.曾貴海詩集選.二
作者：曾貴海
出版：玉山社
＊＊
地球星的生活
地球星南台灣的某個秋日
黃昏正在發酵回憶的醃漬
原野潰散成一大片寂靜的淺灘
地平線吊掛夕陽的紅眼球
注視歸巢的鳥群慢慢飛離
那扇窗門才逐漸開啟
那隱藏著深不可及的幽遠的宇宙之門
漂流的星河閃爍著警示燈
那裏就是生命無法到達的遠方的遠方吧
不能被感知和觸及的空之海
圍繞著孤寂的引力相互旋轉
而我們只是地球星的偶然
被生為人和生下人
繁衍愛慾和苦難的世界
有些人成為主人
有些人成為奴隸
有些人既是主人也是奴隸
有些人既不是主人也不是奴隸
混雜成歷史和人種的市集
留下短暫的記憶
愈來愈多成群結隊的慾望
搜刮每一處隱蔽的角落
啃噬早已過了哺乳期的地球
一步一步逼近地平線
走向人類不可迴避的終站
籠罩在陽台的暮色中
突然聽到室內響起的音樂
子女們喧嘩的談笑聲
妻子叫喚著我的名字
這就是地球星人的生活吧
端上溫情和親情的熟食
一起慢慢咀嚼情緒的口感
＊
再見等待碰見自由
進入等待與自由居住的TaMa城
多年不見的朋友等待約我見面
在離他不遠的某個街角商店
突然瞥見一位名叫自由的鄉親
小時候在田野溪流奔游的玩伴
我驚喜的叫出他的小名
他卻以驚慌的眼神怔怔的看著我
他堅決的表示根本不認識我
我只好提起一些童年故事
證明並確認他的身分
他卻搖著頭懊惱的閃避而去
我很難相信失聯二十年後會是這種情節
他成為另一個人避居在TaMa城
腦海中突然閃過他父親在月夜失蹤的一幕
我有點恍神的走向街巷
一些掛口罩戴安全帽的騎士
從身邊不停的掠過
每個街角的監視器抓著每分每秒每個白天夜晚
錄下現身者的身影
保護每一寸土地的安全與自由
成為國家機器的檔案
任何人沒有權利拒絕
任何人不能違法將它拆除
在戰馬奔馳的都城
你只好正面和它對峙
讓監視器澄清
被錄者的清白與合法
我自由的穿過幾條無罪的街道
找到了早年活躍街頭的戰友
他正在撰寫年度的自由與人權年鑑
一位法學院的名教授
我們的見面只是為了釐清一件事
誰在幾十年前的街頭暴動中首先投擲汽油彈
他的疑問很快的得到答案
我承認做了那件事
也還原了他的無辜
他緊繃的身體突然鬆懈下來
我向他提及遇見自由的事
他說這個城市沒有名叫自由的人
倒是不少自由的仿冒品
這裡住滿了等待的族人
下班時帶著分食的麵包回家
當我要離開他家的時候
突然被身心的感傷淹沒
大家共同等待的歷史班車
還沒有通知進站的訊息
即使台灣山坡遍地開滿了春天的野花
等待和我都將邁入初老的年紀
我轉身向他告辭的一瞬間
等待已平靜又決斷的表情
努力的脫口說出
有一天如果獵捕者再度降臨
絕對不會放過檔案中設定的對象
包括所有的朋友
誰能從空氣中隱身呢
我只好小聲地告訴他存活的尊嚴只剩等待嗎
獵殺不可能一直延續到歷史的未來
並否決自由人喘息的命運
我走出被烈日佔據的TaMa城
陽光穿越高樓的陰影照耀著臉孔
好像也聽到了環抱島國的浪濤
拍撫著叫喚著島國
離開了住滿等待與不叫自由的城市
高速火車向南方快速奔馳
每小時超越二二八公里
追逐著埋藏著等待與自由的綠色原野
大地和天空像瞬間解放的花朵
盛開在旅途中不斷展開的前方
*
殖民的幽靈遠離了嗎？
殖民的幽靈遠離了嗎
不然，妳（你）們竟然那麼冷漠
銅像從僵固的位置走了下來
佔據中正大道的街道廣場
在群眾的歡呼中登上塗滿紅漆的宣傳車
向孫中山的競選看板微笑
向飄揚島國上空的秋海棠立正致敬
殖民的幽靈遠離嗎
不然，妳（你）為什麼放開手握的五指
最高議會的殿堂
早已改裝成射擊練習場
主席台上方的標靶
懸掛島國地圖橫躺的身影
標示頭部心胸腹腔及四肢的得分
射倒台灣
殖民的幽靈遠離了嗎
不然，妳（你）們竟然那麼默然
戒嚴暗夜的魔笛聲穿過街頭小巷
隱身在冷肅的學術暗房
化身成一字一句一行一篇一本各色各樣的形體
產下了更迷人的新生兒
殖民的幽靈遠離了嗎
不然，妳（你）們竟然那麼馴服
幽影攀沿著衛星網路電視電線穿透窗戶
佔領客廳火車站機場餐廳和人群堆
宣布成立新而獨立的台灣媒靈共和國
舔舐著人民昏昏欲睡的腦腔
Kiss妳氣死你Kiss妳（你）們沉默不語
全民開搶檢討殖民地台灣
讓台灣人默認無法改變的羞辱和劣性
革命者把革命的紀念品掛在秋末的天空展示
革命者把革命的歷史寫滿倒退的路上
革命者為革命的信物舉行盛大的表演慶典
革命者被困守在初春的隘口
信物卻遺失在涼東枯黃的荒野
流回島國無止境的冷冽波濤
殖民的幽靈遠離了嗎
不然，妳（你）們竟然鬆脫了牽牢的手
殖民者重新發現了島國所有的新棲地
在山上的森林城市的公寓鄉村的田野
在九頭怪龍母胎的繁殖場
在妳（你）和朋友鄰居們的內心深處
殖民的幽靈遠離了嗎
不然，妳（你）們竟然毫無警覺
他們從歷史師民的眼神中復活
他們從苦難失憶的國度中復活
他們從馴服的靈魂中復活
他們從共犯的替身中復活
他們從枯萎的帝國大夢中復活
殖民的幽靈遠離了嗎
不然，妳（你）們為什麼還祭拜遍佈島上的眾神
松林的微風隨四季的悲愛吹拂大地的容顏
島國的音浪日日夜夜沖苞夢之花
河流無怨地從遙遠的深山帶來潛藏的訊息
我們有大地有平原有高山有河流有海洋
在這裡養育了無數美好生動的生命
以及愛
我們所有的愛
為什麼不能擁有一個沒有殖民幽靈的世界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