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永遠的青梅樹
作者:夏庫菲‧阿札爾(Shokoofeh Azar)
譯者:顏湘如
ISBN:9786263104181
出版:麥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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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黑雪覆蓋大地,象徵幸福的呼瑪鳥不見蹤影,
我們只剩樹林、火堆,與故事……
革命軍闖進村子裡帶走了來不及躲避的哥哥,
他在幾經折磨後被處以絞刑,沒有審判。
同一時間,媽媽在山丘樹林裡最高的一棵青梅樹上頓悟,
懷抱著無人知曉的真相,走入深林之中,她將在那裡遇見一個神祕的男人。
姊姊去都市闖蕩回來後,慢慢變成一尾美麗的人魚,
魚的記憶是很短的,而我從未見她如此快樂。
父親卻在此時告訴我,他即將離開,而且不希望我去找他……
一九七九年,伊朗發生革命,帶著激進宗教色彩上台的伊斯蘭共和黨嚴厲打壓異己,並且對於文化與藝術創作實施審查。《永遠的青梅樹》由一個小女孩之眼,觀看革命後一家人在暴政之下的離奇遭遇,並呈現出在極端境況之中,以語言描述現實的困難。小說融合了作家親身走過的歷史傷痕與一則則古老瑰麗的波斯神話與傳說,以抒情魔幻寫實的風格展現出伊朗文明受到政治與宗教衝擊,在生與死、歡愉與悲傷之間不斷擺盪,字裡行間不僅顯示出阿札爾高超的故事功力,更表明了無論距離多遠,永不磨滅的、對於故鄉的深情。
本書入圍澳洲女性文學獎斯特拉獎、美國筆會翻譯文學獎等多項殊榮,更是第一部入圍國際布克獎決選的波斯語原創作品。本書也得到歐美文壇好評,《書單》雜誌讚譽:「阿札爾的敘述散發著童話般的魅力,這種魅力是由人與人之間深刻的連結所驅動,即使是死亡,也不會讓這種連結中斷。」
藉由主敘者芭霍兒之口,敘說伊朗遭遇過的那段歷史。
芭霍兒因暴徒襲擊家中時被燒死、哥哥蘇赫拉布被處決、姊姊碧塔在愛情和自我的拉扯追尋後成了一條美人魚(因為心思也變得像魚,純粹地活在當下而快樂)最後卻依舊被人類槍殺。
結尾一家人皆死去並相聚於青梅樹,領悟,並放下一切,這應該也是作者希望能給予在伊朗的死難者的祝福吧,但願那些死去的鬼魂在說出自己的故事後,最終能夠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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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是最早自我毀滅的人;在這麼一座擁有各種幸福設備的城市裡。
──巴赫朗‧貝扎伊《荒蕪的顯現》
P.50
回家途中,達爾班山坡尚未天黑,他的目光無意間落在媽媽身上,只見她全心全意地讀著蘇赫拉布‧塞佩里的詩集,既沒看見四周的人也沒看見橘紅色的美麗夕陽。於是爸爸得以觀察她良久。嬤嬤一直到讀完《旅人》才抬起頭來。抬起雙眼的她已不在這個世界,眼裡沒看見任何人。她正悠遊於一個只有她和蘇赫拉布兩名遊者的宇宙。四下環境裡,她只聽見「嗡嗡」聲。心裡只不斷回響著一個句子,猶如夜裡的隆隆雷聲一再敲打著孤寂寢室的窗:
而愛,唯有愛
將我帶至浩瀚的人生煩憂
將我送到可以變成鳥的地方
P.72
世事便是如此。他們全部一起給予,也會全部一起拿取。一如大地、水和空氣。
P.206-207
日子在單調規律中逝去。我和其他鬼魂一起,從我的樹屋上面看著拉贊民眾,我心想我們死去的人總是一樣地快樂,而活著的人卻各有各的不快樂。讓死者感到格外不可思議而被吸引的,不是他們的不快樂,而是不快樂的種類竟然五花八門,可以寫出數以千計的書來,可以讓世世代代討論百萬、千萬次。我從上面看著時光流逝,看著人們的日子在不停的動作中一再反覆。這世上最無用的事就是數數。若非如此,我也許會去數太陽、月亮的升落,晴朗、陰霾和起霧的天數,月份與季節,然後紀錄在日記裡,藉此消磨時間。或者我也許會去數這段期間村裡出生了多少孩子,或是過去幾年來,有多少小狐狸、小胡狼、小兔子和小刺蝟出生;在我樹屋四周,有多少這些動物交配、生崽、死去。又或者我也許會去數我寂寞的日子,但我知道這只不過像捕風一樣,如《傳道書》所說。假如人們不去數物件、日子、時刻,只要雙掌合十,一次就好,徹底去體悟肌膚接觸的神祕感,就會更了解這個世界。又或者只要有那麼一次,完整地利用視覺、聽覺與嗅覺等感官,去觀察並了解花開或羔羊出生,也許人類會得到這樣的結論:在他們一生中的日日夜夜,只有那個全心投入的當下值得計算。
P.232
(霍斯勞)輕輕地說:「大多數人都把這個世界當成具有威脅性的危險地方,必須武裝抵抗、對抗、自我保護或是逃走。而對這些人來說,世界真的變成會威脅人、傷害人、有攻擊性的怪獸。但是世界是我們需要花一輩子才能稍有了解的東西。」
見爸爸仍保持沉默,他搖搖頭遺憾地接著說:「你說世界變得瘋狂,問我能為它做什麼。我的答案是: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被捲入瘋狂之中。」霍斯勞叔叔接續道:「你只有去游泳才能了解游泳,去愛人才能了解愛,去冥想才能了解冥想。沒有其他辦法。心向外敞開,冥想則是向內。」
P.259
媽媽和平常一樣坐在門廊上,讓蒼蠅依慣例掠過她發皺的皮膚,但也盡可能不讓牠們傷她的心。她手中抓著幾張小小的紙,緊盯著每張紙上的字看。有些字詞她找不到安置之處:愛、夢想、吻、悲傷、記憶、哀愁、寂寞、害怕、逃跑、不忠、渴望、做愛、希望、苦悶、絕望、死亡、神。
她利用剩下的記憶標示屋內的物品。每樣東西都貼了標籤:花瓶、桌子、書、冰箱、畫、紙。有幾天,她滿心尋思該把「愛」貼在哪裡才不會忘記,想到把「愛」貼在床上時不禁失笑。她暗想:「再也沒有比這個更蠢的了。」接著她頭一次對字的順序略微產生懷疑。單字在她心裡移來移去以便組成正確句子。也許這樣想比較對:「更蠢了這個再也沒有!」她再次看著手上的紙。試試這個:悲痛。應該把「悲痛」貼在哪裡?但只消片刻她便發覺自己的問題不只是記憶、單字或名稱,而是連句子結構的概念都開始混淆。她暗自納悶,如果胡山回來,她會有表達的能力嗎?她是該說「錯過你我」或是「你錯過我」?又或者只須說「錯過」就夠了?當她玩弄著手上的紙片,她的哲思開始懷疑腦中的字。她心想:「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應付語言規則多麼荒謬。」可是一說出口,竟赫然聽見:「我多麼荒謬在年的規則裡應付語言。」
P.277
於是,在無盡歲月當中某一年的某個寒冬深夜,爸媽去世了,來到院子加入圍坐在火邊的我們。翌日破曉時,當最後一點餘燼熄滅,媽媽起身默默地走向森林,我們尾隨在後,卻不知要上哪去。我們走啊走,最後來到一棵青梅樹下止步。枝頭上仍有結實累累的青梅,我們摘了幾顆來吃。那是我們從世上帶走的最後的滋味。「真奇怪,我以前從來沒看過這棵樹。」我思索著說。「因為這是一棵樹,和其他所有的樹一樣。」媽媽邊回答邊開始爬樹。我們四人也跟著爬上去。這棵樹並不十分高大,好像不大可能承受得住我們五人的重量,但沒多久我們就發現,隨著我們往上爬,樹也愈長愈高、愈粗壯。爬了幾公尺後我們停下來,樹也同時停止成長。當我們又繼續爬,樹也同樣繼續長。我們爬著爬著,穿過了雲層,看見地球在我們下方。我們停下片刻,樹也停止生長片刻。我們向下俯瞰,看見地球上大片的森林、海洋、高山和雲層,還有無數的國家、邊界、人民、愛、恨、謀殺與掠奪。我們彼此相望,領悟到現在多麼輕易就能放手。我們繼續爬升,來到樹梢最高處。爬在最前面的媽媽回頭看著我們每一人,微微一笑,隨即冷不防地沒入樹皮,消失不見。接著是爸爸,接著是蘇赫拉布、碧塔,最後是我。一切就此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