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永不安寧的頭腦仍在持續,

於是某人會渴望逃避,返回

那已經長久編撰的東西中去。

不完美是我們的天堂。

需知,在這樣的辛辣中,有著喜悅,

既然我們身上的不完美如此熱烈,

那些蹩腳的言辭和頑劣的聲音便充滿歡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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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察一隻黑鸝的十三種方式

作者:華萊士‧史蒂文斯(Wallace Stevens

譯者:羅池

出版:人民文學出版社

___

 

取代了高山的一首詩

 

 

以下便是,逐字地,

取代了高山的一首詩。

 

他呼吸它的氧氣,

哪怕書本已撲倒在他桌面的灰塵裡。

 

這讓他想起他曾怎樣亟求

一個可按他自己的方向去抵達的地方,

 

他曾如何重組了松林,

更換岩石並在雲霧中挑選他的路,

 

以求得一個恰當的視角,

他將在一種無從解釋的完成中得以完成:

 

在那確切的磐石上他的不確切性

最終將發現他曾一路攀爬探求的美景,

 

在那裡他可以躺下,俯望大海,

認出他的獨一且獨自的家。

 

 

雪中人

 

 

人要有冬的思想 

才能觀看白霜以及松樹

枝幹上包裹的雪皮;

 

要被冷上很長時間

才能目睹刺柏冰晶蓬亂,

雲杉猶勁於遠遠閃爍的

 

一月陽光;而不去遐想

什麼苦難會出現在風聲裡,

在幾片落葉的窸窣聲裡,

 

那只是大地的聲音

充盈於同樣的風

並吹送到同樣光禿的地方,

 

讓這位傾聽者,在雪中傾聽,

然而,又全無自我,他只目睹著

那雪中不在的無和存在的無。

 

 

土包子

 

 

那朵奇奇怪怪的花,

如你所言。

隨你所欲。

 

世界是醜陋的,

人類是悲哀的。

 

那一團狼藉的羽毛,

那隻獸類的眼,

如你所言。

 

那燃燒的蠻人,

那種子,

隨你所欲。

 

世界是醜陋的,

人類是悲哀的。

 

 

理論

 

 

我亦即我周遭的事物。

 

婦人都懂這個。

只要不像女公爵

離著馬車一百米遠。

 

因而,這些都是肖像:

一間黑色的門廳;

一張帷幔遮掩的高架床。

這些不過是舉例。

 

 

藍色吉他手(節錄)

 

33

 

那一代人的夢想,被貶斥

於爛泥,於星期一的污穢的光中,

 

那就是它,他所知的唯一的夢想,

時間走到了它的最後一段,再也沒有時間

 

會重臨,只有兩個夢想爭吵不休。

此處有將來之時間的麵包,

 

此處有它的實際的石頭。這麵包

會成為我們的麵包,這石頭會成為

 

我們的床鋪並讓我們在夜裡安睡。

我們會在白日裡遺忘,除非

 

在某些時刻,我們選擇去彈奏

那想像的青松,想像的藍鵲。

 

 

我們季候的詩 

 

1

清水盛在一只明晃晃的碗裡,

養著粉粉白白的石竹花。光線

照在屋裡更像雪天的空氣,

映著積雪。一種新落的雪

在冬末時節午後回家的路上。

粉粉白白的石竹花──某人的欲求

更多於此。時日本身

被簡化:一碗白色,

冷,一件冷瓷,淺而圓,

除了石竹別無他物。

 

2

比如即便這樣一種徹底的簡單

剝去了某人的所有折磨,隱去了

那歪扭雜拌的、活生生的「我」,

並將它刷新於一個潔白的世界,

一個澄澈的世界,稜角晶瑩剔透,

但某人還是渴求更多,某人還是需要更多,

更多過於一個潔白的雪裡飄香的世界。

 

3

但那永不安寧的頭腦仍在持續,

於是某人會渴望逃避,返回

那已經長久編撰的東西中去。

不完美是我們的天堂。

需知,在這樣的辛辣中,有著喜悅,

既然我們身上的不完美如此熱烈,

那些腳的言辭和頑劣的聲音便充滿歡愉。

 

 

對事物的簡單認識

 

 

樹葉落盡之後,我們復歸

對事物的簡單認識。就彷彿

我們已來到想像力的盡頭,

沉湎於一種惰性的知。

 

甚至難以挑揀形容詞來描述

這空空的冷,這沒來由的哀傷。

宏偉建構已變成次要的房子。

纏頭者不會走過減低的樓面。

 

花房從未如此嚴重地亟待粉刷。

煙囪已逾五十並倒向一旁。

豐功偉業都破滅了,人和飛蟲的

一場重重複複中的一次重複。

 

然而,想像力的缺乏卻使得

它本身被想像出來。一張大池塘,

對它的簡單認識,沒有倒影,樹葉,

淤泥,水就像髒玻璃,表示某種寂靜,

 

一隻老鼠探頭張望那樣的寂靜,

大池塘以及睡蓮的殘梗,這一切

必須被想像為一種不可避免的知識,

被需要,作為一種必需的需要。

 

 

人世智慧遊戲

 

 

漸弱漸弱,陽光消退於

午後。驕傲和堅強

都已離去。

 

只剩下那些一事無成者,

最後的人類,

一顆衰頹天體的土著們。

 

他們的匱乏是這樣一種匱乏,

一種對光明的匱乏,

掛在繩上的一個星狀的蒼白。

 

漸漸地,貧困的

秋季空間變得

一眼看盡,一話說完。

 

每個人都以其所是和如其所是

完全地觸動我們,

在那陳腐的壯麗湮滅中。

 


桌面上的行星

 

 

愛麗兒很高興寫完了他的詩集。

它們寫的是一段難忘的時光

或者他一見到就喜歡的那些事物。

 

太陽的其他造就

都是廢物費柴

以及歪扭的老木塊。

 

他的自我與太陽是一體的

而他的詩集,儘管是他自我的造就,

不用說也是太陽的造就。

 

它們是否流傳並不重要。

要緊的是它們應具備

某種臉型或者性格,

 

某種豐富,但願有人略知一二,

在它們的詞語的貧乏中,

在它們作為其部分的這行星的貧乏中。

 

 

兩封信

 

1.來信

即便一彎新月早已出現

在諸天的每一朵雲端,

用晶瑩的月光把傍晚浸透,

 

有人還想要更多更多更多──

某種可以讓人返回的真實內心,

一座與自我相對的家,一個暗處,

 

一份悠閒讓人可以享受片刻生活,

片刻的生活之愛和幸運,

免於其餘一切,尤其免於思考。

 

就像點著一支蠟燭,

就像趴在桌上,瞇著眼睛,

聽著最渴望聽到的故事,

 

彷彿我們又重新坐在一塊,

其中一人在說話,而所有的人都相信

我們聽到的話,而燭光,儘管很小,但已足夠。

 

2.回信

她希望能有一個假日

跟某人說說她那甜美的鄉音,

 

在樹木的掩映中……

掩映,樹木……以及兩個說話的人,

 

以保密的語言

敞開在一個保密的處所,

 

不一定與愛情有關。

在那一天,土地要把她抱進懷裡。

 

或某種與土地相似的東西。

圓環將閉合,不再中斷。

 

遙遙萬里的距離

將走到盡頭。一切都匯合重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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