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愛

鴻鴻

 

 

如何不被自己所愛的事物影響

如何不變成那些文字

的印刷品

不變成那件毛衣

的身體

那紮辮子的女生回頭

的回憶

如何不被那輛遠去的公車

載到許諾之地

如何拯救

相框裡站在父母跟前的小孩

如何在越來越輕的地心引力上頭

越飛越朝地面貼近

 

我是我寄出的病毒

我是我遺失的手機

我是我體溫計的溫暖

我是空氣

當我喝

奇異果汁變成我的血液

我吃一條魚

它便割過我的夢裡

 

如何不被所愛佔領

如果還想愛得更多

如何不被更多佔領

當口袋已經塞滿

如何愛上這整個世界

而仍然擁有自己

說要有光

便有了黑暗

在黑暗中

我們以所愛

為自己重新命名

 

 

───

 

請容許我再多放一首詩:消失的人

詩中的這幾句:她在自己身上鑽了一個洞/然後,慢慢朝洞中漏下去/整個人就這麼漏光了

真是荒謬又充滿想像又好笑又悲哀,實在讓我很想抄起來自己時時回顧一下(噗)

 

這兩首詩出自鴻鴻詩集《土製炸彈》(Isbn:978-986-82602-0-7

該書後記讓我忍不住來回的讀了數次,也在後面附上一段,希望可以藉此勾引(?)大家去找詩集來看。

 

 

D*

 

───

 

消失的人

 

 

   

被上司擁抱了一下之後

他就慢慢變成透明

直到舞會結束

大家都不曉得

他早已不見了

還是一直在這裡

 

   

她在自己身上鑽了一個洞

然後,慢慢朝洞中漏下去

整個人就這麼漏光了

 

   

貼牆站著

他和壁紙的花色毫無分別

只除了牆上有一隻

偶爾眨動的眼睛

 

   

他的名字出現在

報上的死難名單當中

從此他感覺到

別人眼裡的那種

疑懼、責備、鄙夷……

彷彿他欺騙了大家的情感

多活的毎一分鐘

都讓所有人難堪

 

*

 

p.221-222

(抄自 後序:詩是一種對抗生活的方式)

 

  2004年高達《我們的音樂》片中,巴勒斯坦詩人達維希意味深長地指出,歷史都是由勝利的一方書寫──要瞭解特洛伊城陷,向來只能仰賴希臘詩人荷馬──然而我們豈不當以特洛伊的詩人自許?身處無退路無倚仗的圍城小島,這句話如斯清明,召喚出我潛藏的心聲。詩人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所說出的話語,能否和這傾斜的世界相抗衡。

 

  從前我對詩的喜好,往往來自文字、音韻牽引出的朦朧美感,一種抒情氛圍。而今我以為,這種氛圍掩蓋或避開的,遠比其所揭露的多。理應對裝模作樣的人世進行「冒犯」(或者文雅一點說,「探索」與「挖掘」)的文學,卻順服了自身的成規,形成另一種裝模作樣的「詩意」。這樣的文學,也只是鼓勵讀者繼續沈湎在世界的一致性當中。德語詩人傅利特(Erich Fried)即以〈現狀〉一詩指出:

 

  誰想要

  世界

  像它現在的模樣

  繼續存在

  他就不想要

  世界繼續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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