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ndefined

 

書名:看見:十年中國的見與思

作者:柴靜

Isbn:978-957-13-5881-9

出版:時報文化

 

---

 

內容簡介:

 

  《看見》是央視知名主持人柴靜,從事媒體十年對中國社會的觀察與省思,是柴靜個人成長的記錄,也是中國社會十年變遷的備忘錄。

 

  柴靜以新聞工作者透澈觀察與內省、自然沉靜的筆調,引領讀者思考中國近年面臨的種種社會問題,不論是工業汙染、違法徵地、家庭暴力,或是同性戀議題,在在都考驗著社會的矛盾與衝突。

 

  身為媒體人,柴靜清楚知道自己的出發點,也知道目的地,生活不能糊裡糊塗、隨聲附和,而是要從蒙昧中睜開眼,獨立思考、勇於質疑而不輕言放棄,堅定探索事情背後隱藏的真相。

 

  「這本書中,我沒有刻意選擇標誌性事件,也沒有描繪歷史的雄心,在大量的新聞報導裡,我只選擇了留給我強烈生命印象的人,因為工作原因,我恰好與這些人相遇。」

──柴靜

 

  「高中時,我媽買了一台紅燈牌收錄機讓我學英語,短波能收到台灣電台,家裡沒人的時候,我就守著聽「亞洲之聲」、「中廣流行網」,主持人吳瑞文、謝德莎、沈琬、林賢正、李麗芬、陳樂融……我不知道這些名字我寫得對不對,但隔了二十年,寫下每個名字的時候,我還能聽到他們的聲音,他們是我的朋友。有期節目,沈琬說一個叫黃家駒的人當天意外去世了,播放了他的歌《關心永遠在》,說:「人生在世就要珍惜,因為我們不知道下一分下一秒會在哪裡。」說的時候她哭了。

 

  我當時不知道黃家駒是誰,她說得也沒什麼出奇,尋常情理,但打動了我,那之前沒有成年人用這種方式對我說過話。」

──柴靜,摘自本書〈台灣版序言〉

 

 

這本書是柴靜做為媒體人的十年省思,裡面提到了很多她做過的節目,其實我非常驚訝那些節目的內容之深且尖銳。

我有在使用微博,近幾年來我感覺中國這國家對輿論變得越來越收緊,許多管控也增加到了各個層面(當然這是我個人的觀察,可能很片面),我很好奇,像這本書中提到的報導力度,現在在中國還有嗎?

 

另,我突然發現,上週我讀《我們的島》,看台灣環境的崩壞;這週我讀《看見》,看中國人民的探索和痛苦。啊……為什麼連續兩週我都看了那麼讓人憂鬱的書?下週我一定要讀點輕鬆的。

 

 

D*

 

---

 

p.106

 

  聚會上,朋友說,你現在做的這些題目太邊緣了,大多數人根本不會碰到這些問題。作家野夫說:「那是因為我們已經不是大多數人,在很大程度上已經免於受辱了。」

  一群人里有教授,有記者,有公務員,都沉默不語。

  王小波說過,你在家裡,在單位,在認識的人面前,你被當成一個人看,你被尊重,但在一個沒人認識你的地方,你可能會被當成東西對待。我想在任何地方都被當成人,不是東西,這就是尊嚴。

 

p.111

 

  我問張北川:「我們的社會為什麼不接納同性戀者?」

  他說:「因為我們的性文化里,把生育當作性的目的,把無知當純潔,把愚昧當德行,把偏見當原則。」

  他前前後後調查過一千一百名男同性戀。他們百分之七十七感到極度痛苦,百分之三十四有過強烈的自殺念頭,百分之十自殺未遂,百分之三十八的人遭到過侮辱、性騷擾、毆打、敲詐勒索、批判和處分等傷害。

  「每年自殺的那些同性戀者,他們就是心理上的艾滋病患者,心理上的絕症患者。這個絕症是誰給他的?不是艾滋病毒給他的,是社會給他的。」崔子恩說。

  我問:「有一些東西對同性戀者來說比生命還要重要麼?」

  「對。」

  「是什麼?」

  「愛情、自由,公開表達自己身份的空氣、空間。」

  「假如不能提供呢?」

  「不能夠提供,這種壓制,這種痛苦、絕望就會一直持續下去,就成為社會的一個永遠解決不了的痼疾。」

 

p.119

 

  我站在安華的家門口。院子里碼放著幾百隻空酒瓶子,一半埋在骯髒的雪裡,全是她丈夫留下的。

  卧室三年沒有人住了。大瓦房,窗戶窄,焊著鐵條,光進不來,要適應一會兒,才能看見裂了縫的水泥牆。綠色緞面的被子從出事後就沒有動過,團成一團僵在床上。十幾年間,這曾經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生活最隱秘的地方。所有的事情都發生在這裡。

  她從不反抗,直到最後一次。

  她刺了他二十七刀。卷宗里說,地上、牆上全是血跡。警察說,死者死的時候還被繩子捆著,「渾身是血,血肉模糊。很多殺人案件,都是一刀致命,像這樣的情況,確實不多見」。他說死者眼睛掙得很大,臉上都是「難以相信」的表情。

  風聲讓空屋子聽上去像在尖叫。

 

  在「東方時空」時,我看過法學會的一份報告,各地監獄女性暴力重犯中,殺死丈夫的比例很高,有的地方達到百分之七十以上。每一個數字背後都是人——男人,死了;女人,活著的都是重罪:死緩、死緩、無期、無期、無期……

  這是我心裡幾年沒放下的事。

  做完《雙城的創傷》後,我有一個感覺,家庭是最小的社會單元,門吱呀一聲關上後,在這裡人們如何相待,多少決定了一個社會的基本面目。

  家庭是人類生活最親密的部分,為什麼會給彼此帶來殘酷的傷害?這是個很常規的問題。但愛倫堡說過:「石頭就在那兒,我不僅要讓人看見它,還要讓人感覺到它。」

  我想感覺到人,哪怕是血肉模糊的心。

 

p.123

 

  全世界都存在難以根除的家庭暴力,沒有任何婚姻制度可以承諾給人幸福,但應該有制度使人可以避免極端的不幸。

  在對家庭暴力的預防或懲戒更為成熟的國家,經驗顯示,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家暴只要第一次發生時干預得當,之後都不再發生。警方可以對施暴者強制逮捕,緊急情況下法官可以依據單方申請發出緊急性保護令,禁止施暴者實施暴力或威脅實施暴力,禁止他們聯絡、跟蹤、騷擾對方,不得接近對方或指定家族成員的住所、工作地點以及一切常去的地方,這些政策向施暴者傳達的信號是:你的行為是社會不能容忍的。

  但直到我們採訪時,在中國,一個男人仍然可以打一個女人,用到砍她的手,用酒瓶子扎她的眼睛,用槍抵住她的後背,強暴她的姐妹,毆打她的孩子。他甚至在中人面前這樣做,不會受到懲罰——只因為他是她的丈夫。

  人性里從來不會只有善或惡,但是惡得不到控制,就會吞吃別人的恐懼長大,尖牙啃咬著他們身體里的善,和著一口一口的酒咽下去。最後一夜,「血紅的眼睛」睜開,人的臉也許在背後掙扎閃了一下,沒有來得及尖叫,就在黑色的漩渦里沉下去了,暴力一瞬間反噬其身。

 

p.166

 

  郝勁松也剃著一個阿甘式的頭,後腦勺剃光了,幾乎是青的,頭髮茬子硬硬地拱出來。

  二〇〇六年三月二十一日上午十點零三分,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他坐在原告的位子上開口說話:「審判長,通知我的開庭時間是十點,被告遲到,我是否能得到合理解釋?」審判長看他一眼:「現在你先遵守法庭程序。」沖書記員揮了下手。書記員跑出去大聲叫:「北京地鐵公司!北京地鐵公司!」

  片刻,兩位男士夾著公文包,匆匆人門,在被告席上落座。

  雙方目光交匯的一剎那,法庭非常安靜。我明白了郝勁松為什麼說「不管你有多強大,包括一個國家部委,當你被告上法庭的時候,你是被告,我是原告,大家坐在對面,中間是法官。你和我是平等的」。

  這場官司關於五毛錢。郝勁松在地鐵使用了收費廁所,認為收這五毛錢不合理,把北京地鐵公司告上法庭。他是個普通的學法律的學生,連個律師證都沒有,以「公民」的名義打官司。

  兩年多,他打了七場──他在火車餐車上買一瓶水,要發票,列車員都笑了:「火車自古沒有發票。」於是他起訴鐵道部和國家稅務總局。

  「在強大的機構面前人們往往除了服從別無選擇,但是我不願意,」他說,「我要把他們拖上戰場,我不一定能贏,但我會讓他們覺得痛,讓他們害怕有十幾二十幾個像我這樣的人站出來,讓他們因為害怕而迅速地改變。」

  「錢數這麼小,很多人覺得失去它並不可惜。」我說。

  「今天你可以失去獲得它的權利,你不抗爭,明天你同樣會失去更多的權利,人身權,財產權,包括土地、房屋。中國現在這種狀況不是偶然造成的,而是長期溫水煮青蛙的一個結果,大家會覺得農民的土地被侵佔了與我何干,火車不開發票、偷漏稅與我何干,別人的房屋被強行拆遷與我何干,有一天,這些事情都會落在你的身上。」

  「但是一個人的力量能改變什麼呢?」

  「看看羅莎·帕克斯,整個世界為之改變。」他說。

 

p.208

 

  「新聞調查」的同事小莊有句話:「電視節目習慣把一個人塑造為好人,另一個是壞人,實際上這個世界上沒有好人和壞人,只有做了好事的人,和做了壞事的人。」

  小時候看電影,人物出場,小朋友們坐在一地瓜子皮里,最愛問的是:「好人壞人?」衝鋒號一吹響,立刻熱淚盈眶,對壞人咬牙切齒。

  我以為自己不喜歡這模式,實際上除了這個模式,我也不太會別的。

 

p.246

 

  真實的人性有無盡的可能。善當然存在,但惡也可能一直存在。歉意不一定能彌補,傷害卻有可能被原諒,懺悔也許存在,也許永遠沒有,都無法強制,強制出來也沒有意義。一個片子里的人,心裡有什麼,記者只要別拿石頭攔著,他自己會流淌出來的,有就有,沒有就沒有。

  斯賓諾莎還說過一句:「希望和失望也絕不能是善。因為恐懼是一種痛苦,希望不能脫離恐懼而存在,所以希望和失望都表示知識的缺乏,和心靈的軟弱無力。」

  這話太硬了,我消化了好久。

  他界定「觀察」的實質是:「不讚美,不責難,甚至也不惋惜,但求了解認識而已。」

 

p.306

 

  要了外賣吃,在一堆書的底下找到安德森·庫珀的書。他是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的記者,作過很多災難和戰爭的報道,在序言里他寫道:「回到家裡,等待我的是一疊疊的賬單和空蕩蕩的冰箱。去超市買東西,我會完全迷失……一群女孩一邊喝著水果顏色的飲料,一邊談著化妝品和電影,我看見她們的嘴唇在動,看見她們燦爛的笑容和挑染的頭髮,我不知該說些什麼,我會低頭看著自己的靴子,然後看到上面的血跡。」

  窗外小區門人們剛剛打完球回來,互相拍打著哈哈大笑。

  「我在外面待得越久,情況就越糟糕,回來後甚至無法開口說話。」他說,「我會去看電影,去見朋友,可幾天後,我發現我又在看飛機的時刻表,尋找可以前去報道的地方和事件。」

  我們都努力把自己報道的世界與生活分隔開,但是都發現自己已經成為它的一部分。

  他說:「我以為我能就此脫身而出,不受任何影響和改變,但事實卻是我根本無法解脫。根本不可能做到視而不見,即使不聽,痛苦還是能滲透到你內心深處。」

 

p.378-379

 

  他說好感與反感是最有危害的心態:「我以前考慮過很多方法,最後放棄了,方法都沒有用,總是想著這個,沒辦法真正去看學生是什麼樣子的,如果很開放地看得到,很自然地就會有反應,適合學生的反應,而這種反應學生很喜歡,很容易接受。」

  我說:「那很多人覺得,你只是一個生活中陪著他們的人,你並沒有在教育他們啊?」

  他說了一句,當時我沒有注意,日後卻不知不覺盤踞在我心裡:「教育就是兩個人之間發生的事,不管是故意還是不故意。」

  我憋不住,直接問:「那這個孩子說你死跟我有什麼關係,這話你聽了不會感到不舒服嗎?」

  他笑了一下,臉上紋路很稠,說:「我把命交給他們了,不管他們怎麼對待我,我都要承受了。」

 

  在課堂上,有時男孩子大叫大鬧,甚至罵他嘲笑他,盧安克無法上課,就停下來。他說自己也有發脾氣的衝動,但立刻抑制,「我受不了凶」,這個抑制比發火會更快地讓班裡安靜下來,男孩說:「我管不住自己,你讓我出去站一會兒。」盧安克就開門讓他出去站著。

  我轉述孩子的話:「他們說你太溫柔了,如果凶一點會更好他說:」有的人他沒有承受能力,別人罵他,或者對待他不好,他承受不了,所以他必須反應,本來不想打人,但因為受不了就必須打人。他控制不了自己,就是心裡不自由所以他說:「我像接受淋雨一樣,接受他們帶來的後果。」我問過盧安克,為什麼學生之間的攻擊行為很頻繁?

  「那是他們的教育方式。跟父母學的。學生也互相這樣教育,他們沒有看到更好的方式。」

  我從來沒見過他跟孩子講什麼大道理。「語言很多時候是假的。」他說,「一起經歷過的事情才是真的。」

  他讓學生一起畫畫、做音樂,一起拍電視劇,主人公是一個最終明白「人的強大不是征服了什麼,而是承受了什麼」的孩子。他說:「要通過行為來學習,不是說話,說話是抽象的,不侵人他們的感受,但用行為去學習,更直接。」

  「但你覺得他們能理解嗎?」

  「可能頭腦想不到,但他們的頭腦中都存在,他們已經接受了,沒理解,但大了,他們會回憶,會理解。」

  盧安克說:「文明,就是停下來想一想自己在做什麼。」

 

p.387

 

  我問過他:「他們會長大,他們會離開這個學校,離開你。」

  他說:「當然,都會過去。」

  「那你怎麼辦呢?」

  「沒有考慮以後的,不考慮那麼多。我考慮那麼多,活得太累了,反正我這一輩子要做的事情,我覺得我已經做了,如果我現在死去也值得,沒什麼遺憾。」

  最理解他的人是他的學生。學生說過:「如果一個人為了自己的家,他家人就是他的後代;如果一個人為了自己的學生,學生就是他的後代;如果一個人為了人類的發展,那麼人類就是他的後代。」

 

  知道他回到板烈后。我寫信對他說:「因為我們的報道,才對板烈的孩子和你的生活造成了這些沒有想到的不良影響,對不起。包括我在內,很多人從這期節目中受到好的影響,但與不良的影響相比,這種好的影響好像顯得很自私了,以至於我都不能開口向你表示感謝。」

  他回信說:「其實我有承受的能力,只不過現在的情況要求我學會和發揮比以前更大的承受能力。你放心,我會學會。」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創作者介紹
    創作者 D* 的頭像
    D*

    ko-ko cu-ca Mockingbird

    D*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