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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做的就是說話。你幾乎沒有概念

鳥兒覺得自己正在做什麼呢。或「覺得自己正在做什麼」

對一隻鳥來說有何意義。你要做的就是說話,

對著某種想像他人,在文字世界中,在世界

與文字的靜默中,造出一個世界,造出黑暗中的看見,

有如夏日田野的晚上,偶爾出現的片狀閃電。

或者--我正準備寫--像剛開始的雨,像剛睡醒時

聽見,樹葉間的雨聲。過分痛苦,

過分美麗,用一種說法一種歌唱表達那些你要做的事情。

 

 

___

 

夏季雪

作者: 羅伯特.哈斯 (Robert Hass)

譯者: 陳柏煜

出版:時報出版 

 

___

 

辛白林

 

 

每一件我們所做的事都為了解釋日出。

亡逝解釋它。做愛解釋它。

 

莎士比亞最後的幾齣戲解釋它。

我們仍像開頭時那麼無知。

 

我們造著巨石陣一次又一次

認為它對於知道「何處」有幫助

 

或至少「何時」:火焰在兩塊石頭間裂開。

它舉起我們如性愛拱起身體,它扛起我們,向上、越過,

 

沒人知道它會在什麼時候、為了什麼原因停下,

因此每一件我們所做的事都為了解釋日出。日出。

 

*

 

二十歲的死

 

 

雙眼、雙手與雙腳,就像我的一樣

--托馬斯特拉赫恩

 

喬是我遇過第一個致力耕耘無聊懶散

並將之視為高等智慧標誌的人,就像

我在英國小說裡讀到的人物。他俊美、聰明

喜愛男色,這點你一認識他就知道了,而當時

一般來說,你不會一認識人就知道這種事情。

他的祖父據說在辛辛那提有幾座工廠

而我漸漸混熟的那幫紐約客不時調侃他

在加州卻自稱「東部人」,

作風尖酸直率的他彷彿要以

胡謅身世與平庸的中西部劃清界線。

我們說他很有錢。「有信託基金,不是有錢,」他說,

「這代表我會成為另一個古典學科的助理教授

用的東西只比所有人稍好一丁點。」

令人印象深刻的是,當我們多數人

煩惱著如何在研究所存活或

研究所適不適合自己,若不,該怎麼辦,喬早就

設定了一個,對他似乎只能算是次等的成功,

以當時來說,夠怪了,像那些他輕易

駕馭的衣服,讓他在我們眼裡有種銀閃閃的美

而他自殺前留下的字條更強化了這點。

「星期二,多雲。似乎有什麼是要做。」

二十幾歲時,一個朋友就是一個世界,一種說話

或穿衣風格,一種社會階級或族群特徵,一種走路

或思考方式,如果它閃閃發光,就擁有近乎色情的吸引力,

也因為在這個年紀,財富、美貌、腦袋、

暴力,或帶著一種特殊的光采搖晃某人的肩膀

看起來就像是光采了。如果你要離開從小長大的世界,

如果遇上了,多數那個年齡的美國人都會遇上,

某種東西,存在於他人的愛欲中,給了欲望者

與愛慕者另一雙眼睛,使世界變得更世故

在我們對各種型態的魅力,最飢不擇食

的時候。也因此,說起來同樣令人害怕,當我們

失去身邊那些死於二十幾歲的人時

--我指的不是手足、情人--或雙親--

我們失去的世界並不會失去它所發出的光澤。死亡甚至

(因為它很恐怖)嘗起來並不恐怖。因為

初嘗大人的悲傷讓我們感覺長大。他的身體

(當他們找到它)被運送回家。我們在派對上遇見彼此

談起他,首先沉默地交換眼神像是無聲地

對彼此說--所以這就是死囉,貨真價實的死,

從現在開始不管我們待在怎樣的世界都不再

只是捏造的了。沒有人和他熟到知道

是什麼把他傷得跟太平洋一樣深。現在想起來

他的死或許是因為在錯誤的年代,身為同性戀。

然後我想,他的死有種特殊魅力,

即使那魅力是絕望,他或許曾喜歡上

也可能想像過,而那都不是他應該經歷的。

 

 

「多」的考古學(節錄)

 

 

你要做的就是說話。你幾乎沒有概念

鳥兒覺得自己正在做什麼呢。或「覺得自己正在做什麼」

對一隻鳥來說有何意義。你要做的就是說話,

對著某種想像他人,在文字世界中,在世界

與文字的靜默中,造出一個世界,造出黑暗中的看見,

有如夏日田野的晚上,偶爾出現的片狀閃電。

或者--我正準備寫--像剛開始的雨,像剛睡醒時

聽見,樹葉間的雨聲。過分痛苦,

過分美麗,用一種說法一種歌唱表達那些你要做的事情。

 

 

二月:問題

 

 

比欲望更古老的是什麼?

枯樹問。

悲傷,天空說。

悲傷是條河

比欲望古老。

 

 

八月的聖誕節(節錄)

 

 

我的愛妻穿著圍裙烤洋蔥與芹菜

做填料,花圍裙全副武裝,

彷彿她正強行徵用世界的大船,

那天,某種程度上,她的確如此。外頭

是八月,這星球剛開始轉向黑暗,

路還很長,卻也不是很長,距離那白晝短暫的黑日子

我們齊聚一堂慶祝存活下來的光。

 

 

蒙塔萊的筆記本

 

 

生命,絕大部分和人

沒有關係,和思想的關係就更少了。

那麼,生命究竟和什麼

有關呢?

 

或許有人知道,蒙塔萊這麼寫,

艾羅史密斯翻譯,但他的嘴唇封住了

而他也沒說出來。在他的筆記本裡。

他當時大概八十歲。

有一天他寫了些卡瓦菲的閱讀筆記,

關於尼祿睡著午覺,

多美麗的男子呀這個尼祿,

聽見憤怒三女神的咆嘯,

他的家神們是如何趁他睡覺時

悄悄溜掉。然後--簡省的

蒙塔萊--他寫,我是統領

虛無的皇帝。我甚至連一個

捕鼠器也沒有。另一天他寫

一名耶和華見證人信徒在門前。

哪個概念比較嚇人:世界將毀於

一場大災難,還是它

不會如此?這之後的隔天

他想著某個義大利老肥皂劇中的

易裝癖角色。其實我們不需要化妝品,

他說,我們只要

望向鏡子就會看見我們就是別人。

活了這麼多年,我們只有感覺

沒有意見。現在.他寫道,連小學生

都自有主張。(這是一九七年代。

於是進而形成「你想從詩歌中得到什麼」

的問題。想想一九五年一個八歲男孩

炎炎夏日的集市廣場,

某個利古里亞小鎮(山頂上,

雨燕低低飛掠教堂鐘塔

與市政廳之間的天空)第一次嘗到

葡萄口味的碎冰甜筒。

在「意見」出現之前。幾年前,

一名女詩人邀請我共進午餐

我讀過她的作品,也很欣賞。她是個大忙人

這邀約可說是種特別待遇。我來到她的辦公室--

那是夏天--她在桌上擺好了

野餐。葡萄,小小圓形的山羊乳酪,

醃菜,本地麵包(這是一九七年代的

新英格蘭,蒙塔萊仍然

健在),我們細嚼慢嚥,相談甚歡。

我想我們甚至喝了杯紅酒。後來我開始

對她的詩有所保留--不盡然是對她的詩

而是她對詩的態度--困擾我的是什麼

我甚至不記得了--之後我們仍偶爾會

在紐約或波士頓的文學場合碰見

帶著遙遠的真情,我們之間

仍保有一份親密:我們曾經年輕

曾毫無保留地愛著這項,至今我們仍孜孜不輟的藝術。昨天我得知

她在一次大中風後陷入昏迷。

我知道有些人的確能復原而我也只能懷抱希望。

我對她的人生所知不多。漫長的婚姻,

孩子。我想像中的她是名非常有存在感的母親,

「存在」說明了她的詩人身分。

我不知道她是否覺得,已然

實現了自己的藝術。某個最近常來拜訪的朋友說

我們何不喝個爛醉合寫一首詩呢?

我心裡掛念著別的事於是說不。

我們不是全然地活在意見

或感覺中,或某種兩者的混合

像尼祿的午睡中

快速連續的場景。至於那是什麼

我想胡塞爾已經發明了生活世界一詞。

朋友離開後,盯著日誌的空白頁,

我用它來寫些東西,先是感覺很糟

然後試著思考,哪一行詩或者

哪一行詩的概念是我能展示給蒙塔萊的,

在災難過後,耶和華見證人的天堂,

當這一切,從那個距離看起來

就像義大利小鎮的週日樂隊演奏會,

而十九世紀正要展開。

我或能預先向朋友展示,提醒她

我們是如何喜愛「詩行」本身。

也許是,昨天下過雨,夜晚的空氣涼爽。

或者喜愛一組詩句最簡單的跨行。

也許是,我們走路去瀑布。路上

經過一整塊山百合。喜歡

某些詩句產生的流動。也許是,

媽媽熊跳上倒木的樹幹

為了瞧明白,更可能是想將我們嗅個清楚。

隨後似乎判定我們構不成問題,

從高踞之處下來抖動她從容

小瀑布的棕毛,消失在森林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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