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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是最殘忍的月份,孕育著

丁香,從已死的土地;攙和著

記憶和慾望;攪動著

條條鈍銀,以春天的雨水。

冬天為我們保暖,覆蓋著

泥土,以善忘的雪;餵養著

一小點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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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略特詩選1(1909-1922)《荒原》及其他詩作

作者: TS.艾略特 (T. S. Eliot)

譯者: 黃國彬

出版社:九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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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明一下,由於這本書的詩都好長啊~並搭配著長長的註解,荒原更是巨作(詩20面,註解100多面),所以底下抄詩除了《J.阿爾弗雷德.普魯弗洛克的戀歌》有放全詩外,其他全部都是節錄。

另這本書的譯者相當相當用心地作註,如想要研究者推薦看全書,相信可以得到不少收穫。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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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者序(節錄)

 

  從上述交代可以看出,《艾略特詩選》所花的時間的確遠少於《神曲》。我這樣說,不等於承認翻譯時草率馬虎,不動腦筋;譬如譯下面兩節,由於要設法傳遞原詩的音聲效果,就花了不少工夫:

 

  At the first turning of the third stair

  Was a slotted window bellied like the fig’s fruit

  And beyond the hawthorn blossom and a pasture scene

  The broadbacked figure drest in blue and green

  Enchanted the maytime with an antique flute.

  Blown hair is sweet, brown hair over the mouth blown,

  Lilac and brown hair;

  Distraction, music of the flute, stops and steps of the mind

  over the third stair,

  Fading, fading; strength beyond hope and despair

  Climbing the third stair.

  ( “Ash-Wednesday”, ll. 107-16)

 

  在第三梯級迴旋的第一重

  是個開槽窗口,窗腹像無花果

  在盛放的山楂花和草原景色之外

  一個背部寬碩的人物,衣服是藍彩綠彩,

  以一枝古笛叫五月著魔。

  風拂的頭髮芬芳,棕色的頭髮嘴上拂,

  紫髮和棕髮;

  心不在焉,笛子的樂聲,心神在第三梯級

  停停踏踏,

  消逝了,消逝;超越希望和絕望的力量啊

  攀登著第三梯級上踏。

  (《聖灰星期三》,一一六行)

 

  Where shall the word be found, where will the word

  Resound? Not here, there is not enough silence

  Not on the sea or on the islands, not

  On the mainland, in the desert or the rain land,

  For those who walk in darkness

  Both in the day time and in the night time

  The right time and the right place are not here

  No place of grace for those who avoid the face

  No time to rejoice for those who walk among noise and

  deny the voice

  (“Ash-Wednesday”, ll. 159-67)

 

  言詞將在哪裏臨降,言詞將在哪裏

  鳴響?不在這裏,這裏沒有充分的寂靜

  不在海上也不在島上,不在

  大陸區域,不在沙漠地帶或非洲雨域,

  對於那些在黑暗中前行的眾人

  不管在白晝時間還是黑夜時間

  適切時間和適切地點都不在這裏

  躲避宓顏的眾人沒有地點賜他們禧典

  在喧闐中間前進而不認洪音的眾人無從同欣

 

  (《聖灰星期三》,一五九六七行)

 

*

 

J.阿爾弗雷德.普魯弗洛克的戀歌

 

 

S’io credessi che mia risposta fosse

a persona che mai tornasse al mondo,

questa fiamma staria senza più scosse.

Ma per ciò che giammai di questo fondo

non tornò vivo alcun, s’ i’ odo il vero,

senza tema d’infamia ti rispondo.

 

那我們走吧,你我一同──

當黃昏被攤開,緊貼著天空,

像一個病人麻醉在手術台上。

我們走吧,穿過某些半荒棄的街道──

有廉價時鐘酒店供人整夜胡鬧,

有鋸木屑和牡蠣殼碎粉滿佈的酒樓

而又咕咕噥噥的隱歇之藪;

那些街道一條接一條,像煩冗的論辯,

意圖暗藏險奸

把你引向一個勢不可當的問題……

啊,不要問:「是甚麼勢不可當啊?」

我們一起去拜訪拜訪啊。

 

房間裏,女人們進進出出,

以米凱蘭哲羅為談論題目。

 

背脊擦著窗玻璃的黃色霧靄,

口鼻擦著窗玻璃的黃色煙靄,

把舌頭舔進黃昏的各個角落,

在一灘灘的潦水之上徘徊,

讓煙囪掉下來的煤煙掉落背脊,

滑過平台,再突然躍起,

發覺時間正值十月的柔夜,

就繚屋一圈,滑入睡夢裏。

 

啊,的確會有時間

給黃色的煙靄,那沿街滑動、

背脊擦著窗玻璃的黃色煙靄;

會有時間,會有時間

裝備一張面孔去見你常見的張張面孔;

會有時間去謀殺,去開創,

有時間給雙手所有的工作、所有的日子──

那雙手,會拈起一個問題,往你的碟上放;

有給予你的時間、給予我的時間,

也有時間給予一百次的舉棋不定,

給予一百次的向前憧憬和重新修訂──

在吃吐司、喝紅茶之前。

 

房間裏,女人們進進出出,

以米凱蘭哲羅為談論題目。

 

啊,的確會有時間

去猜想:「我可有膽量?」「可有膽量?」

有時間回頭,沿樓梯下降,

髮叢中間露一斑禿模樣──

(他們會說:「薄得多厲害呀,他的頭髮!」)

我的早晨上衣,衣領緊緊上翹,貼著下巴,

我的領帶,鮮艷而不浮誇,有簡樸的扣針來穩扎──

(他們會說:「他的雙臂跟雙腿真瘦哇!」)

我可有膽量

把宇宙騷擾?

一分鐘內有時間

去決定,去修訂,再讓下一分鐘去倒繞。

 

 

因為呀,我已經全部熟悉,全部熟悉──

熟悉一個個的黃昏、早晨、下午,

我曾用咖啡匙子把我的生命量出;

我熟悉那些聲音,殞落間殞斃,

覆蓋於更遠處的一個房間飄來的樂音內。

好啦,我該怎麼冒昧?

 

啊,我已經熟悉那些眼睛,全部熟悉──

以定格的片言隻語把你盯定的眼睛。

而一旦被定格,趴在別針頭,

一旦被別針釘住,在牆上蠕移,

我又該怎麼著手

吐出我的日子跟習慣的所有蒂末碎零?

那我該怎麼冒昧?

 

啊,我已經熟悉那些手臂,全部熟悉──

戴著手鐲的手臂,白皙且袒露

(不過在燈光下,淺棕的細毛密佈!)

是一襲衣裙的香水

令我的話語離題出軌?

沿桌枕著或摟按著披肩的手臂。

那麼,我應該冒昧嗎?

要冒昧又該怎麼著手?

.  .  .  .  .

我該說,暮色中我穿過橫街窄巷,

看青煙從只穿襯衫、俯身窗外的

一個個寂寞男人的煙斗冉冉上升嗎?……

 

我早該成為一雙嶙峋的螯

慌忙竄爬過寂靜的海床。

.  .  .  .  .

下午、黃昏又睡得這麼安恬!

由長長的纖指柔撫輕輕,

入睡了疲倦了或者在裝病,

在地上伸展,在這裏,在你我身邊。

我該在吃過茶點,吃過冰淇淋後,

奮力把這一剎那推向緊要關頭?

不過,我雖曾哭泣,曾齋戒,曾哭泣,曾祈禱,

雖曾見過我的頭顱(變得有點禿了)

放在托盤上端進來,

但我絕不是先知──這裏也沒有大事存在;

我見過我一瞬的偉大晃耀,

見過永恆的侍者抓著我的上衣竊笑──

一句話:當時我的心在發毛。

 

說到底,如果當時這樣做,值得嗎?

喝過酒,吃過果醬,用過茶點,

在瓷器間,在談論你我的話語間,

在當時那一刻,可值得

把這件事一口咬掉?──咬時微笑著;

值得把宇宙捏成圓球那麼大,

把它滾向一個勢不可當的問題,

說:「我是拉撒路,從陰間重返世上,

回來把一切向你轉達,我會把一切向你轉達」──

要是有人,把枕頭在鬢邊輕輕一放,

說:「我完全不是這個意思呀,

完全不是呀。」

 

 

說到底,如果當時這樣做,值得嗎?

在當時那一刻,可值得?

在一次次落日、一個個門前庭院、一條條灑過水的街道之後,

在一本本小說、一個個茶杯、一襲襲曳地長裙之後──

這一切之外,還有那麼多事情在後頭。──

僅要說出我的意思已經不可能!

啊,彷彿幻燈把條條神經投射在銀幕上,影像縱橫:

要是有下述情形,當時那一刻可值得?

一個人,擺放著枕頭或者把披肩猝然脫下的剎那,

向窗戶轉身間,說:

「完全不是呀,

我完全不是這個意思呀。」

 

不!我不是哈姆雷特王子,也沒人要我擔當這個角色;

我是個侍臣,各種雜務過得去的侍臣:

諸如給巡遊體面,演一兩場鬧劇去丟人,

為王子出主意;毫無疑問,是個工具,易於調派,

畢恭畢敬,樂意為人效勞,

圓滑、機敏,而且誠惶誠恐;

滿口道德文章,不過稍欠頭腦;

有時候,甚至近乎懵懂──

近乎──有時候──一個大蠢材。

 

我漸趨衰老了……漸趨衰老……

所穿的褲子褲腳要捲繞……

 

我該從後面把頭髮中分? 我有膽量吃桃子嗎?

我要穿上白色的佛蘭絨褲,在海灘上蹓躂。

我聽到條條美人魚向彼此唱歌對答。

 

我相信她們不會對我唱。

 

海風把波浪吹得黑白相間的時候,

我見過她們騎著波浪馳向海深處,

波浪後湧時把濤上的白髮撥梳。

 

我們曾在大海的內室徜徉,

左右是一個個海姑娘,額上繞著海藻,有棕有紅,

直到人聲把我們喚醒,我們遇溺在海中。

 

 

一位女士的畫像(節錄)

 

 

「也許你可以給我寫信。」

我的冷靜上燎了一秒:

這情景,一如我所料。

「最近,我常常奇怪

(不過我們開始時總不知道結束前怎樣走!)

我們為甚麼沒有成為朋友。」

我像個正在微笑的人,轉身間突然看見

自己的表情由鏡子反映出來。

我的冷靜像蠟燭熔淌;我們其實在黑暗裏面。

 

 

荒原(節錄)

 

 

四月是最殘忍的月份,孕育著

丁香,從已死的土地;攙和著

記憶和慾望;攪動著

條條鈍銀,以春天的雨水。

冬天為我們保暖,覆蓋著

泥土,以善忘的雪;餵養著

一小點生機

 

 

虛幻之城,

冬天黎明的褐霧下,

人群流過倫敦橋,人數這麼多,

沒想到叫死亡搞垮的,人數會這麼多。

嘆息呼出,短促而疏落。

 

 

這裏沒有水,只有岩石

有石而無水,有一條沙路

路在高處,在群山中盤曲

群山是無水的岩石群山

如果有水,我們會駐足喝水

岩石之間不能駐足或思維

汗是乾的,腳在沙裏

岩石中有水該多好

死山的齲齒口腔不能夠吐唾

這裏既不能站也不能躺不能坐

群山中連寂靜都沒有

卻有乾瘠的雷鳴而無雨

群山中連幽獨也沒有

卻有一張張漲紅慍怒的臉在冷笑在露齦

從一間間泥裂房屋的門內探出來

 

 

我聽到鑰匙

在門裏旋動了一次,也只有一次旋動

我們想念著鑰匙,人人都在牢獄內

想念著鑰匙,人人都證實有一個牢獄

只在黑夜降臨時,太清的謠言

使一個破爛的科里奧拉努斯復活於瞬間

 

 

這些零碎我拿來支撐我的廢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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