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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意思是──(我永遠

講不清楚的──

在如此非正式的練習中

如此不準確地解讀了

我真正的人生

 

我永遠是如此──

──我在練習「永遠」)

 

___

 

膚色的時光

作者:零雨 

出版:印刻 

 

___

 

重疊 

 

 

我想我們重疊的地方很有限

 

你每天要梳理的,是高低有致的髮型

我只有三十年沒燙過,齊肩的短髮

 

你有繡花鞋,你可能還有纏足

如菱角的三寸金蓮

 

你要選定總管,張羅一家子的飲食

留心各種大小排場

還要給老爺買丫頭做妾

 

你可能不明白

二十世紀的個人主義存在主義女性主義

二十一世紀的世界末日

 

我想我們重疊的地方很有限

大概只有身體,只有胸腔和心跳

──也許這樣就足夠了)

 

我把你打開──在唐朝

還是宋朝的書裡

 

你躺在我的手上,我的腿上

我為你調整溫度,重新妝點你的

眼淚與笑容

 

不久之後

你就會出現在我的面前

如我所設想的那樣

 

我想──

兩個人

碰面之後

總會留點東西給對方

 

 

被遮蔽的一行

 

 

在荊棘花叢

在蟻穴王國

那個指路者--

 

他遺失了人間的頭顱

他的馬車是蓮花化身

他的紫衣虛飄

總之

他乃是幻形入世

 

正因如此──

或許他能抵達──

被遮蔽的那一行

 

 

線條 

 

 

轉過那些虛無的巷弄,我回到具象。

那些具體的生活氣味、聲音、動態。我愛它們。

我沿著細節,進入線條。重新愛起那些細節大師。

 

維梅爾、余承堯、艾莉絲孟若、曹雪芹。

每隔一段時間,我就要被他們呼喚。

而現在,正當其時。我進入他們的內臟。

看到他們偉大的臟腑。

在句子裡,在顏色裡。

在生活的虔敬,在感情的紋路之中。

我越過高山,沙漠,河海,莽林。

終於抵達內陸一小邦國。

他們的筆就是可以帶你到那麼遠。

 

繞一百零八回,在身體裡。最遠的路徑。

 

 

語詞練習 

 

 

有時,一些語詞

突然浮現心頭

就特別喜歡用它

 

和人們這樣交談:

我們的感情就偏勞你了

──我在練習「偏勞」

 

霧霎霎的未來在等著我們

──練習「霧霎霎」

 

盛世與亂世交錯的內在

──練習「盛世」與「亂世」

 

我的生活就這樣充滿了

誤用亂用混用與套用

 

充滿了「出師」之前,非正式的練習

──我在練習「出師」)

 

我周遭人們的反應也不隨便

他們讓我的語詞更豐富

 

──我的意思是:更多的

誤用亂用混用與套用

 

我的意思是──(我永遠

講不清楚的──

在如此非正式的練習中

如此不準確地解讀了

我真正的人生

 

我永遠是如此──

──我在練習「永遠」)

 

 

此刻我在  

 

 

此刻我在屋子裡,靜默

望著外面

 

有時候──其實是常常

想起我那迷惘的青少年

還有我那神經質的中年

 

──甚至直到昨天,我還是惶惶然

 

我總不知道如何度過人世

沒有人教我──其實是有的

我總聽不進去。當他們說話

我的內心就造了一個句子:「是這樣嗎」

 

我另有一個世界

所有句子胡亂堆在一起

不成形,不成秩序,總是把內心攪亂

也就難以向人說明

一說明,就囁嚅,就變得毫無價值

 

勉強將它形象化,會出現一些名詞

例如樹,鳥,草,天空,雲,書

至於動詞,只能動作,難以形容

其他呢?其他──

到現在此刻

我正在那個世界裡

混雜混亂混沌

 

想從中撈出幾個字

但徒勞無功,還是無法具體說出

 

 

超越悲傷的大愛

 ──趙翠慧的瀕死經驗

 

 

──骨頭一根一根離開身體

──淚水汙水鼻水離開身體

靈魂──看到靈魂

──緞帶似的螢幕的光

房間抽空,最重要的東西漏出來

──

 

每一種悲傷

都有一個時間表

 

時間到了,就會離開──

屬於肉體的,回到肉體

屬於靈魂的,回到靈魂

 

愛呢──

自己決定

 

 

山水筆記(原詩頗長,以下片段皆為節錄)

 

 

據說時間,從不露面 

據說,並不存在時間這個人

 

我們只能從這些穩定或不穩定的

黑與白中,推測個人或時代的幸

或不幸

 

 

生與死,中間的那條線

剛勁有力

 

他必須留住,暫時,或者

永恆。留住它

在這線條的

乾坤中

 

 

所有殘酷的歲月(──如這殘酷的山水)

都在等待這一刻,漸漸淡去,復又漸漸清晰

浮現於這短暫的一筆

 

重壓,輕放,收尾,回鋒。這一筆

樵夫與主人交談,山林與流水交談

驢子與小徑交談,茶與琴交談

 

──回聲交錯,以光速,超光速,與時間

彼此回盪──

歷歷在目,一同起居

 

這些情感逃過一死

只因我們秘密安置,這一筆

於心中

 

 

如此,我們登上了華子崗──

攀寫著理想的人間風景

──僅得其形)

以為攀登,可以更接近,實相的核心

 

事實是,我們借助的這枝筆

在東塗西抹中,留下的空白

恰恰是,彼此欲說而未說的

那些真實

 

於是,我們在畫中

造出江山霽雪

造出山色有無

造出輞川別業

造出我們一生的

這些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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