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感受到愛
我曾經觸摸過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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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晝之花
作者： 楊瀅靜
出版社：聯合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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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
夜最凶的時候還是有星星的溫柔
水流般的過時間
感覺一切如常但
房子白的開始變舊
喜歡乾淨的人
生活卻老是失手摔碎你
實在的空虛
在身體裡冷著
安全的生活裡
有寂寞的狼群在咬
拿生猛的字碰你
你就寫詩
是不是要髒成土才有花開的可能
＊
熱烈
因為很輕很輕的吻
和一句小聲的叮嚀
笑語像虛弱的鈴鐺
響徹靜謐的原野
微微的火光在黑暗中亮起
它的美在於隨時被吹熄
於是將手移過去
掌心開得如此熱烈
熾出小小的花苞
我曾經感受到愛
我曾經觸摸過活
＊
形影不離
1
粗糙又滄桑的想念加劇
我的心上有厚繭
每日加餐飯
先活下去才能愛
2
吃飽了
但靈魂饑餓
是狹長的隙縫在身後張嘴
準備隨時吞滅我
3
要是你的影子也在就好了
形與形之後
拖著兩口棺材
生老病死都一起
走一輩子的路
4
我胖了
想你就吃一口糖
生活就不會太苦澀
5
風一一吹過
風景有了裂痕
有些黑是可以被吹開的
比如髮以及火災裡的濃煙霧
而有些黑聞風不動的
比如生著根的土壤和你的影子
影子跟你一樣
是不心動
不驚動的
＊
夢到以前愛過的人，在疾駛的列車上。
我倉惶的退至更後面的車廂，他偏偏還
要追上來，懷裡抱著一個新生兒。
他急切的發問：「妳過得好不好？」
我在夢中咬牙切齒：「你怎麼還能問得
出這麼寡廉鮮恥的問題。」
後來我就醒了，天色尚早，但怎麼樣也
不肯睡回去。
那段感情最後停留在以怨報怨，好像我
每天醒來只為了把自己撕開，再花費長
長的一天組裝回去，拼得我面目不是模
糊就是猙獰，許多瑣碎的記憶是火苗，
日日感覺體內五臟俱焚，無法耐熱。
多年後夢見，理解到有些過去真的不用
期望它會過去，也不用欺騙自己毫不在
意，接受它暫時還是不可燃垃圾，擱置
在路邊。
並不是每段關係都會是好看的風景。
＊
歲末
一面牆一面牆的築
日子是這樣打造的
從家徒四壁到充滿家具
和你面對面的吃飯
又一年了還是坐在一起
感謝這樣的重複
和相同的人吃一頓飯
人世間也就是這樣湯湯水水
冷暖共飲
那些風花雪月還是兇猛
陽光也是
你站在他們當中如此耀眼
忍不住更靠近你
想要讓自己的心跳也劇烈起來
忽然感覺手裡的這碗
是粥還是湯
燙了我一下
你接了過來
然後用剛剛好的體溫
輕撫了我
在那個早上
一切風吹草動
如果在我的心臟裝上耳朵
幾乎可以聽見一朵花微微的開了
在綠中火紅
＊
失敗的個人史
我向諸佛神明展現我的歷史
各階段的困厄與憂鬱祂都知道
在每次祈求中時間恍若暫停
有光有聲，在我耳目旁輕輕訴說
神喻該如驚雷還是鳥鳴
我能否聽懂一字一句
中年以後開始回顧自己
小時候許願考上某間學校或擁有某樣禮物
只要去讀夠多的書或攢滿小豬撲滿
到最後總能心想事成，神明只是含笑勸勉
而今，越來越覺得身體健全或是情感順遂
才是艱難能得，每每困惑路途走偏走窄
先是遍體麟傷最後精神麻木渙散
神苦笑的望向貪多傷多的眾生
有一個我跪在裡面
毀壞的時光隨著貢品呈上
與眾多信徒擠在香火裊裊之中
進行出一種降靈的氛圍，想與祂對話
必須先擲出手上的筊，獲取話語的靈籤
時鐘一直原地轉圈，時針分針催促雙腳往前
最後又回到這裡，帶著受傷的心與老去一點的身體
可望重新調整校正出對的人生嗎？
即使只是獲得微調，最後還是沒有改善
可望淪為渴望，人世間的鐘越精準
你就希望待在這裡的空間能擴散
深信最後神會超脫時空，躲藏
星辰的窺視，耳聾時間的喧譁
從宇宙中降落，為了報信眾人那些
關於愛情、事業等等的種種祕辛
陪你一一細數人生所得到過的小小勝利
聽你痛哭無來由的幾次大潰堤，然後
在一敗塗地的午夜，結束杯盤狼藉的派對
遣散看熱鬧的人群，你在第二天的午後
千里迢迢趕來這裡，像陀螺總是離地
時鐘擅長轉圈，信仰被視為某種圓心或筆尖
重新開啟新的願望，只是角色又老了一歲
而今我的神明垂垂老矣，風的聲音欲振乏力
因我已經一再虛擲，在時間的迷宮
走成有瑕疵的流浪漢，卻總是
有瑕的一再回顧並且懊悔不已
什麼都沒有的手上握著香
再次擲出筊，這次是逗點還是句點？
是擲地有聲的鐘還是終？神這次
沒有話要叮囑我，當我又再度丟失自己
光陰凌駕我、刻壞我最後焚毀我
神的香爐裡面灑滿信徒的沙漏
多少人的人生攤平在那裡，沒有誰是特例
我只是站立，於是一炷香也能燃燒我
但這次我無話可說，無願望，無許諾，無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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